季麟还在小学,见面的机会多一些。叶彬青每年都会送他生日礼物,但是那一年,叶彬青在校门口站了好久,季麟还是看见他就躲开去。
孙致平幸灾乐祸地想:人家有自己的妈妈,还有自己的爸爸,你算什么呀?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去……
不知是不是孙致平的错觉。他感觉,叶彬青在教季麟的时候,多半会找一个自己不在的场合。
叶彬青对待战士的方法也很细腻,但是他很少回避。有时候,他会帮一些战士安排工作,帮他们的小孩上学;有时候,他会拒绝别人的要求,从来没有特意避开。
叶彬青对他关爱的许多人,态度都是没有保留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爱,一样的温暖。这样的爱可以变成很多份,源源不断。
爱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越给与,越充分,能够源源不绝地产生出来,孙致平曾经以为,他们得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然而,叶彬青对季麟的爱就不是那样的爱。这种感情是从阮子燃身上分出去的,是一种需要隐藏的感情。
自从季麟疏远了叶彬青,他就一并疏远了孙致平。
孙致平的心情相当复杂。
面对大多数人,孙致平都很有自信,季麟是少数能引起他嫉恨的人,尤其是当他看见季麟受到阮子燃和叶彬青两人的疼爱,内心常会浮起一层苦涩的味道。血缘的意义是无法替代的,他好像在告诉他。
季麟跟剑兰不能接受叶彬青,他们还希望,阮子燃也不要理睬叶彬青。
孙致平承认,自己在内心深处跟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季麟跟剑兰会轮流看守家里的大门,不接受陌生客人的拜访。如果阮子燃一不小心失去顾家的意识,他们会用各种理由帮助他唤起,比如剑兰的段考不及格,不知是不是因为男同学给她写情书,成绩忽然下降……季麟需要补习英语,班主任老师喊阮子燃去学校谈话……剑兰违反校规涂指甲油和口红,季麟起疹子……
天哪,孙致平深受启发,原来小孩可以用这么多方式唤起父母的注意力。假如缺乏想象力,你就只能被动和绝望,不能跟父母产生如此富有创造力的互动关系。
外出的时候,李剑兰会偎在阮子燃的腿上,像是一只甜美而慵懒、不乏内在警惕的小猫咪。
大家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叶彬青确实不敢靠过去。
只有孙致平知道,李剑兰需要昭告天下:不管是阮子燃上辈子、这辈子、还是下辈子,只有她才是她爸唯一的情人。三生三世早已在冥冥中预定,任何人别想插进去。
对于季麟姐弟的奋起反抗,孙致平暗中击节叫好。
有一次,叶彬青在陪阮子燃加班,有人在他的茶杯里倒了一点消毒剂。回家之后,叶彬青就呕吐不止。
阮子燃打电话,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叶彬青回答,没什么不舒服。
孙致平本来是有一丢丢心疼的,看见叶彬青还要坚持跟阮子燃来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事有什么好坚持的?
孙致平想要提醒叶彬青:柳老师还没结婚,你不能跟她结婚吗?要不然找孙老师也行……她长得白白嫩嫩的,关键是脾气好……
既然叶彬青执迷不悟,只能寄希望于季麟他们决心强一点。孙致平心想。
有那么一年半载的时间,阮子燃没有任何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
孙致平再次认定,像阮子燃这种一心一意做官的人,压根就不适合谈恋爱。假如什么时候,阮子燃能离开叶彬青,让叶彬青彻底死心就好了。
孙致平一边写作业一边悠闲地想着。
就在某一天,接到叶彬青住院的消息时,孙致平也是在写作业。
“你爸被流弹打中!送去医院了!”
好像晴天霹雳一样,孙致平停住他手里的笔。
孙致平赶到医院的时候,叶彬青躺在病床上,正在使用呼吸机吸氧,他脱下的制服上面沾着血迹。
叶彬青好像是睡着了,轻轻地合着眼睛。
旁边的战士说:“住院手续什么全办好了。你在这里陪他一会?”
孙致平忙点点头。
护送的战士留下一个搪瓷茶杯给孙致平吃饭,他说:“待会还有人来陪护的,医生说不要紧。”
孙致平看一眼旁边的床,幸好有两个床位。
孙致平给自己倒了一些水,然后,他就一直看着叶彬青。作为一个小孩,他不懂是该输血还是输入药品,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床头的仪器。
起初的两个小时,仪器上面没有什么变化。夜色降临的时候,叶彬青挣扎了一下,嘴里虚弱地叫了一句“子燃——”
叶彬青的心跳跟血压脱离正常区域,仪器开始变色。
惊恐中,孙致平拖来医生,看见他们围着叶彬青忙个不停,一会增加一个输液的瓶子,一会把针插到叶彬青的身上。
孙致平慢慢摸到床边。看见叶彬青的眼睛无法睁开的样子,一下子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阮子燃为什么不在这里?
叶彬青想要见阮子燃……该怎么办呢?
孙致平想到打电话,蓦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季麟家里的电话。他们曾经经常见面,完全不需要打电话,但是现在不同了。
孙致平慌张地跑出医院,回家找记录电话号码的小本子,他跑得大汗淋漓,连自行车都忘记去骑。直到在家里找出本子,他才记起,门口有一辆自行车。
孙致平骑车回到医院,这个时候,医生跟护士全都离开了病房。
孙致平摸一下叶彬青的手臂,感觉到他的脉搏,恢复一些信心。
就在刚才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他把一切问题都想通了。不管面对多么复杂的现实,讨厌的人或者事情,叶彬青是他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亲人。
喝过水,孙致平抬起屁股,喘息着,沉重地走向公共电话。
孙致平痛苦地想着,我不该去诅咒他的感情。就算不好,我爸只做错这一件事情。由于内心贪得无厌,我提出太多要求,现在,老天爷想要把他也带走……
孙致平试着打阮子燃家里的电话,打起来才发现,阮子燃家里的电话是保密的内线,而他打的是外线。
究竟哪一个号是阮子燃家里的外线电话,孙致平只好挨个地打过去问候。
就在孙致平一团乱码的时候,前来医院陪床的军队干事赶到医院。尽管他认为,不必去惊动阮子燃,看见孙致平心急如焚的样子,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位干事给阮子燃打电话,孙致平终于可以回病房,守在叶彬青的旁边歇一口气。
五分钟之后,他走进来,给孙致平倒一杯水。
孙致平问他,阮子燃能来吗?
陪护的干事为难地说:“他家里有事,儿子发烧了。”
接着,他又安慰孙致平,不要紧,自己会陪着他们爷两。
季麟发烧了……孙致平崩溃地想:我爸这个样子,阮子燃不知道?叶彬青是在跟他搞婚外情吗?
孙致平尽量平静地掖好叶彬青的被子,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跟大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陪护的干事比较耐心,跟孙致平说着话,缓解他的情绪。
陪护的干事告诉孙致平,目前,叶彬青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不会有大碍。他的伤势是这次实战演习造成的,因为演习最后的难度变得很大。他们的雷达又无法正常工作,阮子燃就决定,不开雷达也要继续下去。
孙致平呆呆地重复一句:“不开雷达?”
陪护的干事点点头,告诉他,在取得胜利的过程中,阮子燃遇到意外的惊险,为保护他的安全,子弹打在了叶彬青的身上。
话音未落,孙致平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了出来。
他放声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气,快要喘不上气来。眼泪洒在床单上。
陪护的干事不知该怎么劝慰孙致平。想要当军长,阮子燃就必须赢,争作最优秀的军人,难免会有一些冒险。
既然叶彬青具有打遍全军也要保护首长的勇气,受点伤怕什么。
陪护的干事笃定地说:“肯定要记功的!”
孙致平哭得更加悲切,抽抽噎噎着,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慢慢地蹭到叶彬青的腿边。
叶彬青好像在熟睡一样,不知会不会醒来。
落下的太阳好像失去光照能力,寒冷的黑暗降临下来,将孙致平笼罩住。欢笑和烦恼都在离他远去,随着叶彬青一起,往遥远的地方缥缈地移动着。
假如阮子燃不来,他可能就不会来了。这里只有自己,一个无能为力又浸透悲伤的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遗物。
孙致平在黑暗中不断祈求,希望上苍给他们一条生路。
陪护的干事说:“你晚上在这里睡吧?”
他帮孙致平铺好被子,自己也安顿下来。
孙致平不知这人会不会好好地照顾叶彬青,一直在黑暗中盯着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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