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子燃追问:“多久之后,他们查出来的?”
叶彬青回想一下,说:“建国以后,我们家补发了革命烈士证明书,还有抚恤金。我爸爸上学也获得过一些照顾。”
看来老天有眼,真相会浮出尘土。阮子燃生活的环境里全是幸存者,今天听到一个不幸的故事。生活是残酷的,命运是玄妙的。
阮子燃忍不住问:“你奶奶是属于地方,还是部队的?”
叶彬青说:“她所在的支部后来也归Y野。”
后来才归Y野……阮子燃惋惜地想,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
阮子燃唏嘘道:“要是归我爷爷管就好了,你奶奶就不会死。我爷爷一向明辨是非,不会像张鹏、江世华他们的爷爷那么奸猾,把所有的错误都掩盖在他们的一贯正确下面。我爷爷每年会处理一下错判的案件,如果早点归Y野,归第X军管理,你们肯定不用等那么久……”
叶彬青看着阮子燃,黑色的瞳仁里面闪着微微的波光。可能是被宽慰到,叶彬青露出很难见到的笑容,身上散发出一种暖意,融在空气中,在彼此之间流动。阮子燃心里微微一动,想再给他一些承诺。
阮子燃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爸爸叫志诚……”
叶彬青父亲的名字有来历,来源于祖母的经历,他是纯洁的革命者的后代。
阮子燃用手攀住叶彬青的肩膀,劝说道:“彬青,我会好好待你的。你以后不要转业,好吗?跟我在一起,你会发展得更好。”
叶彬青还没有说话,房门“吱”地一声响,被人推开。
保姆走进屋,急匆匆地问:“子燃,你奶奶问你话。巧克力是不是姚志勇送的?除了巧克力,遥控飞机是不是他带来的?”
屋里的人停止交谈,阮子燃回书桌边坐好。
阮子燃回想一下,对保姆说:“巧克力是江世华带的,遥控飞机是姚志勇带的。姚志勇还带来一盒炒红果、一盒芸豆卷,当时送到厨房去了。”
“是诶,我都忘了。”保姆一拍大腿,回想起来昨天的情景,跑出去跟朱阿姨汇报。
看来朱阿姨在清点礼物,好在适当的时刻回赠客人。阮子燃还没有成年,可他的生日比普通老百姓要复杂许多。叶彬青整理一下书桌,想把没做完的练习本抽出来。
关上门后,阮子燃有些口渴,站起来,自己倒一杯水喝。
叶彬青也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阮子燃心念一闪,想起个事:“彬青,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叶彬青笑道:“我不过生日。小时候,爸爸工作忙,码妈要上夜班。他们平时待我很好,我不需要过生日。我们家,只有我妹妹过生日。”
怕阮子燃误会,叶彬青解释说,他妹妹原先也没有过生日,是上学后,同学过生日,她才想着要过。起初,给妹妹过生日头几年,父母会在叶彬青生日的时候送他一本书。等他大一点,父母就把送礼物的环节挪到春节的时候。
阮子燃有点不明白,生日为何会串到春节。看来叶彬青家的习惯是一切从简,不太讲究形式。
叶彬青打圆场说:“可能因为我的生日是阴历,不能及时想起来。我妹妹的生日是阳历,我们都记得很清楚。”
阮子燃明白过来,证件上的日期并不是叶彬青真正的生日。
阮子燃眼睛一下亮起来:“彬青,是不是只有家里人知道你的生日?”
叶彬青想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寝室里,同学们关系亲密,但是他没有告诉朋友们自己真正的生日,似乎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他什么时候过生日都可以,祝福的分量不打折扣。
阮子燃热切地提议:“彬青,把你的生日告诉我,我不就成了你的亲人?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从今往后,我会给你过生日,做你最好的兄弟,你的刎颈之交,你看好不好?”
为表示诚意,阮子燃用自己的手去握叶彬青的手,感觉到他的手颤动了一下,想要挣脱。阮子燃有点意外,下意识捉紧他的手。
叶彬青看起来很随和,随遇而安,原来也是有距离的。阮子燃心想,难道他不想跟我亲近?他该不会是暗中有点讨厌我……因为我爷爷的关系,他必须全心全意地待我……
被捉紧后,叶彬青不再挣扎,姿势僵硬地站着,看着别处。
阮子燃暗自揣度,我还没有主动想跟谁做兄弟,彬青不至于不同意吧。我是有诚意的,别人跟我套近乎,我都不理睬。我这么低三下四地跟他说……
阮子燃望着叶彬青,又催促他一次。
叶彬青果然没有再拒绝,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出生辰。
阮子燃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承诺道:“彬青,我会记住的。”
叶彬青一个劲地催促阮子燃继续做练习,不要再浪费时间。
聊天的时间太长,再不做完习题,叶彬青就该回去了。阮子燃只得打开书本,咬着牙,做完剩下的题目。
夜空悬着一轮明月,跟地上的白雪交相辉映,行人稀少。
叶彬青踩着雪,跑回学校,发现宿舍的电闸跳了。
天气冷,窗户旁边的裂缝没有修缮,风刀霜剑严相逼,有人忍不住插上电器,电闸一下子给冲得跳起来。
黑暗里,大家催促叶彬青和另一位担任班干部的同学迅速出动,想方设法把寝室的电闸重新拉上,不要被教导老师发现。
两个学生干部鬼鬼祟祟地跑去值班室,经过沟通,叶彬青用一张批准离校的假条换取帮助,电闸被提起来。他们回去的时候,屋里亮如白昼,室友们热烈鼓掌,用红色的餐券扎了两朵红花,给两个功臣一人一朵作为奖励。
叶彬青收下餐券,将它展开抚平。看来这个周末不能去首长家,送掉一张外出的请假条,只能下个礼拜再去看阮子燃。
五天后,天气晴好,温度却一路走低。
太阳露出脸来,积雪被及时清理掉。
阳光下,军号声嘹亮,同学们的口号声穿插其中,操场上的一切又充满活力。
叶彬青穿上棉衣,来到首长家。
阮子燃还没回家,他有一场考试。临到期末,学生都在接受大小测验。
朱阿姨坐在客厅,招手说:“小叶,来这里坐坐。”
叶彬青脱掉棉衣,去沙发上坐,跟朱阿姨说话。
茶几上还剩不少的点心,有包着锡纸的巧克力,有花色繁多的糖果,还有好些瓜子、松子、坚果。阮子燃过生日的盛宴,家人一个礼拜都没有吃完。
朱阿姨给叶彬青拿一块芝麻酥糖。
叶彬青把酥糖揣进口袋,问一下阮子燃的功课进度。
朱阿姨说:“昨天也考过,他感觉挺好的。”
叶彬青安心下来,没有耽误功课就好,这是自己的主要任务。
屋里暖烘烘的,电视机旁边养着一盆水仙花。
电视开着,声音很轻柔。
朱阿姨抓一把松子在嗑,问叶彬青:“小叶,我听说,你爷爷奶奶也是革命军人?你怎么不跟我讲?”
叶彬青苦笑着,“嗯”一声。
看来,阮子燃已经把他的身世告诉家人,朱阿姨跟孙子还是挺亲密的,这么快就知道。不知阮子燃有没有把自己的生日一并告知。叶彬青回想起那天,当时他心旌摇曳,以为阮子燃对他产生一些特殊的想法,现在看来,可能是他想多了。
朱阿姨说:“他们后来在Y野吧?”
叶彬青又“嗯”一声。
朱阿姨的记忆力是极好的,她能记住打交道的每一个干部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容貌,所以她在组织部工作。叶彬青之所以不跟朱阿姨讲,就是知道她有这个特点。不料,阮子燃选择头一个告诉她。
叶彬青感到,沉默是一种品格,如果不能坚持到底,品格就会大打折扣。
朱阿姨嗑开一粒松子,问叶彬青:“你奶奶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记得,回头帮你争取一些补偿金。”
叶彬青想想,没什么好瞒的,坦诚道:“她叫叶彤。”
朱阿姨嗑松子的动作停下来,惊讶地看着叶彬青。
时间好像静止在此刻,又好像倒退回去。朱阿姨注视着眼前的叶彬青,忽然激动起来,把手上的零食放下,用毛巾胡乱擦干净手。她坐到他身边,仔细看他,用手掌轻抚他的脸庞,想从他脸上寻出故人的痕迹。
“我说为什么,你的面相不错,原来……”朱阿姨的眼里光华流动,嘴里叹息着。
朱阿姨坐在叶彬青身旁,平复一下激动,缓缓地说:“你知道她怎么牺牲的吗?”
叶彬青微微颔首。
朱阿姨的声音有点悲伤:“是育华下令枪毙了她。冤枉啊,我到现在都记得她……你没有告诉子燃,是吗?如果她还活着,你也会住在这个院子里……”
叶彬青没有回答,沉默着,面容很平静。
朱阿姨看着叶彬青,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泪光。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多年的蹉跎,她早就不那么容易伤感。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