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骄不躁,憧憬着、努力着,相信凭他的天资与才华,那些曾经仰望的绚烂终有一天会属于他。
第52章 这腌臜的倒霉鬼
连术做了一个漫长又恐怖的噩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八旬老翁,孤独地在异国他乡与病魔抗争。他胸腔剧痛、皮肤奇痒、下身麻木难忍,可浑身插满管子令他动弹不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热油烫过嗓子的罪人,一开口只有医生护士们听不懂的中文。他的一切需求和苦痛都被漠视,像个实验室里任人摆布的试验品,生来就得不到任何怜悯。
在比死亡还煎熬的度秒如日中,他苦苦哀求一记止痛棒,但那些不断往他身体里输送的液体除了带去刺骨的凉意,根本起不到任何缓解疼痛的效应。
他还想上厕所,虽然护士才刚为他打开护理床上的小便孔,但很快他又要憋不住了,谁叫他们一直往他身体里输送药液呢?
然而他的恳求无人应答,最终他只能一败涂地地尿到了褥子上。直到半个小时后,护士们闻到令人恶心的气味后,才发现他是罪魁祸首。
太难熬了……他只想死,他为自己的孑然一身而悲愤,以这样无力又没用的身体苟活于世上又有什么意义?这些人是想榨干他银行里的最后一分钱,才肯放他归西么?
监护病房里有护士随时值守,这个从手术台上下来的病人比预计的时间昏睡了更久。在仪器提示药液输送完毕之时,护士惊讶地发现这个体征平稳的病人居然流着两行热泪,沾湿了枕头。
怀特医生每天到访两次,用尽了各种办法,病人都未醒转。每次只得摇摇头,带着遗憾走了。
几天后,连术终于醒转。
起初的两分钟,他完全忘记自己为何身在此处;接着两分钟,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再次心绞痛发作;再接着几分钟,护士尝试与他沟通,连术努力调动着自己还未完全苏醒的神经,在第五次开口发声时,他得以用英文问出“我怎么了?”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大小便失禁的迹象后,连术终于将自己从那种坠入绝境的幻境中解救出来。太可怕了,他暗自思忖,如果那就是他的老年,他宁愿在丧失全部尊严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如今的自己也没有比噩梦中好太多,他确实疼痛难忍,这股痛从心脏发散到了全身,让他无法分心去思考。他的每一处神经和细胞都在抵御这种疼痛,但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疼痛的目的无非是残忍地提示:你们还活着。
在最难熬的前三天,连术甚至没有空去可怜自己。尽管医生和护士都不断鼓励、安抚他,一切都在好转、一切都会过去,但连术只想死了算了。
他的脑中时不时一晃而过一些人,但他无暇辨别都是谁,他自暴自弃地沉浸在止痛药都无法镇压的不适中,终日昏昏沉沉。
第五天,他可以在护士的搀扶下下床了。等他抬头望见镜子里的自己时,他差点认不出来这腌臜的倒霉鬼是谁。
哪怕身边的陌生人用对待儿童的语气与他说话,为他洗面、打理胡须,但没有人为他做精细的擦洗,他只觉得难以忍受的异味从身体深处散发出来,与日俱增。
一周后,他终于被赦免从那些恼人的管子里解放出来,他在一个黑人男性护工的帮助下,难堪的完成了这么多天的第一次沐浴。
在这些天里,连术至少想通了一件事,当你处于这身不由己的医院时,把对尊严的期待降至最低,把自己看做一个没有意识、只有一口气的牲口,如此麻痹自己的思想后,心里的不适会减缓很多。
但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挑战,毕竟二十年来他一直都是自信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子,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他的学识、经验、地位、权威全部都消弭殆尽,剩下的只有可以被院方大肆搜刮的钱财,仿佛他只是一个没有怨言的提款机。当他们打出十几页无人追究的账单时,便可以轻松从他预留的信用卡中刷走想要的那部分。
如果执着于这当中让人恼怒的事实,连术可能会被活活气死,于是他自发地在痛苦中慢慢放下这些主张,试图寻找一个让自己平静的位置,他想起曾经听过却如过耳风的开示:
知病性空病不能恼,以病苦为良药;
体难本妄难以奚伤,以患难为解脱。
曾经觉得这是自我催眠的怯懦之音,是使人麻痹的规训之音,如今深入苦难了,才方觉大道至简。
第十天,连术终于驱赶走了所有可感知的疼痛,只留下胸腔里唉声叫唤的虚弱。
“连先生,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来谈谈吧。”
主治医生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等待他,连术拒绝了讨人厌的轮椅,自己换了一身宽松的便装,看起来如常人一般自行走了过去。只是短短一两百步的距离,他的心率便像喝了一整瓶伏特加一样猛烈跳动起来。
“别担心,再过两周你就会恢复到与手术前无异。”
虽然与疾病和解了,但和医生尚未。
此人把自己搞成这样,连术在心里开始怨恨这个过度乐观的医生。他失望地想,现代医学不关心人的精气神,纯粹把肉体当作一个器械,一通修修补补后,勉强能用就是胜利。手术之前可没说他会遭这么多罪,对此,连术很是不满。
“连先生,这次手术很成功,对于您的病灶,通过这次手术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这既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接下来的措施会更有针对性,坏消息是……您的病症比我们预想的要更严重一些。”
“原先我们认为有50%的几率可以一次手术解决问题,但现在看来第二次手术是必要的……但在这之前,我们先观察一段时间,等你的身体准备好下一次手术了,我们再一鼓作气攻克它,好吗?”
“这段时间请一定按照我的药物清单定时服用,在饮食、作息、生活习惯上务必听从我的指导,有任何不适都请第一时间告诉我。另外,我建议您聘请1-2位专职护工,您的情况不适合一个人独居,还请一定慎重对待。”
连术说话都嫌累,他让医生把病历、报告整理成册,当天寄回槟市一份、另留两份他要带走。然后问了一个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到底有没有遗传的可能性?”
“请问连先生的家族中是否有弭患心脏疾病的亲属呢?”
“……”
知道的话还用问你吗?连术想要痛斥一番,可实在没有力气支撑他的怒意。
“如果没有这类案例存在的话,目前您的这个病不在已知的致病基因中,所以尚且不能判断。如果没有足够的直系亲属进行检测分析的话,也很难定位这个致病基因所在。”
连术烦躁地望向窗外,不知道此时山中别墅院子里的蓝花楹有没有开。
他迅速切换到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上:“我还要多久才能出院?”
“再观察一个星期吧,连先生。”
接下来这周,恢复精神的连术叫了两位私密助理越洋过来,帮他处理工作生活上的一应事宜。现在过来,助理至少看不到他缠绵病榻的惨相。
他在Longbeach有一处高级公寓,恰好房屋经纪人受理的上一任短租结束,在一番苛刻的整理和物件添置后,他准备搬进去短住一段时间。
短短几天内,崔助理和她的副手给连董事长面试了十几位家佣和医疗护工,最终敲定两位在当地有十几年工作经验的华裔——这是连术特别要求的,自从那个噩梦之后,他非常担心自己在关键时刻万一出现语言障碍。
又过了些时日,他的状况在一段缓慢的恢复后,终于迎来质的飞跃。不管医生的叮嘱,他执意提前办理了出院。助理们在鸡飞狗跳的迎接中,顺利让连术入住了那套十分陌生的公寓。
除了陌生的空间本身,还有两位陌生的阿姨。家佣阿姨五十多岁,身材纤瘦但保养很好,若是在大街上遇到会以为是家境不错的太太,她负责照顾连术的每日正餐和简单的保洁;另一位护工阿姨四十多岁,身材壮实有力,有相应的执照,像连术这种有自理能力的人请她来护理实在是大材小用。
好在公寓够大,家佣晚上会回去,早上十点过来,护工则留守在家中,随时注意突发情况。
连术十分难耐地度过了两天。他这辈子鲜少和陌生人一起住过,过去他不喜欢家里有佣人、杨疏乙也不喜欢,两人原来的家连卫生都是自己打扫,只有过节前的重大清扫会叫家政上门,除此之外以清静为准。
然而现在因为这让人苦恼的病,他家里的清净都被剥夺了。
连术很冷硬地要求家中两位大姐尽量别出现在自己的活动区,走路和关门不准有声音、非必要不说话、实在要消遣请戴上耳机。如此这般约束一番,两位阿姨在家里过得噤若寒蝉。
第53章 你也喜欢邮轮
连术无所事事地在Longbeach渡过这段修复期。让他有点失望的是,自己从人间消失那么多天,微信上他唯一在乎(当然他本人并不承认)的两位亲密友人,居然毫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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