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伐坚定、稳健,令人感动,仿佛内心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你很确定秀秀能跑赢方云?”趁着PVC和山竹都扒到栅栏上给侯灵秀加油,何已知偷偷问雁行。
后者坦诚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是为了我那么说的吗?”
“谁知道呢,”雁行冲他一笑,“可能烦人的长辈当久了,偶尔也想做一个讨人喜欢的表哥试试。”
“秀秀早就很喜欢你了。”何已知已经自动把侯灵秀面对雁行的口是心非当成对亲近的人一种别扭的撒娇。
“是吗,”雁行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而是恶趣味地问,“有你喜欢吗?”
“肯定有的。”何已知下意识回答。
他一向将爱情看得很低,当然不敢拿来与血液相融的亲情作比较。
雁行在被阳光填满的屋檐下自讨没趣地用手遮住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侯灵秀知道那几个人在想什么。
他们全都被他第二场结束哭的样子吓坏了。
这也是肯定的,回想起那个夸张的场景,侯灵秀自己都巴不得冲上去给那个在场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丢人玩意一巴掌,但那其中有误会,他必须要为自己辩解——
输给方云,不是他哭的原因,就算是,那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主要的是他在第一次失败之后获得了第二次打败她的机会,但是没有把握住,而且当时他觉得那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现在机会又来到了他的面前,抛开压力和紧张,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点开心。
至于雁行和其他人担心的哮喘……侯灵秀其实没那么害怕,他对这个病比他们了解得更深刻。
哮喘是一种导致气道狭窄、肿胀以及可能产生过多粘液的病症。
相比起其他肢体残缺或者重要器官无法正常工作的先天病,这种时不时在特殊情况下会造成呼吸困难,触发咳嗽、气短的病症只能说是小打小闹——托幼儿园班上一周7天缺席4天以上的先天心脏病小孩的福,侯灵秀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没有走上自怨自艾的不归路。
但随后到来的青春期让他发现,这个病虽然不危急生命,却像一张巨大的保鲜膜,把他困在其中。
好动是小孩的天性,很多人都能理解,所以大人们总说“现在忍一忍,到了10几岁就好了”,可他们却忽视了作孽、放肆、挥霍精力、追逐心跳,也是小孩的天性,而且不会随着年龄从个位数到两位数的改变而消失。
侯灵秀被剥夺了做这些的权力,即便后来他可以在游戏里大杀四方,经历极限反击的痛快……但那终究是假的,就像二维的角色始终被困在像素点的屏幕中间,他也从来没有突破过身上的保鲜膜。
医生总说,要平稳、平和——可是要平稳的话,不是死了最平稳?
也许到陈少昂的岁数或者更大的年纪,他会有别的领悟,但18岁的侯灵秀就是这么想的。
被说不成熟他也认了,反正他也不擅长还嘴。
如果是伶牙俐齿的山竹的话肯定会有更好的反驳,但侯灵秀只能想到:越早成熟的螃蟹越早被吃。
再过几天他可就18岁了,再不趁这个机会干一些不成熟的事情就来不及了。
侯灵秀下定了决心,微微拉紧牵引绳,感受到力量的教父昂起头。
少年低头看着罗威纳,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一言不发。
他知道何已知和热带水果喜欢跟狗说话,PVC偶尔也会这么做(他更偏向自言自语),但这种交流方式不适合他和教父。
侯灵秀觉得,比起语言,应该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神奇的物质在他们之间起作用。
他的高考科目里没有选择生物,但是他记得某个动物纪录片里好像说过,在一些生物与生物之间,可以通过能量转换的方式传达信息,就像蚂蚁和蚂蚁伸出触角一样——他觉得他和教父的沟通方式更接近这种。
侯灵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想赢的愿望,正从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涌出。
教父一定能接收到,但要不要满足,取决于它的想法。
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教父的身上,特别是用“语言”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
人类的期望曾经让罗威纳痛苦不已,侯灵秀绝不愿让它重复这种经历。
候场区的四人远远地看到少年有条不紊地做完赛前准备,带着教父站到起点上。
逐渐西斜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穿透人和狗之间的缝隙,吞噬掉轮廓,将少年纤细的身姿修饰成一根挺拔的麻秆。
山竹也不自觉地站直身体:“你们觉不觉得阿秀这样看起来很可靠?”
雁行的笑里带着自豪:“轮不到你来说。”
“突然有点后悔让他学艺术了,”PVC用手指搔着因为运动快速冒出胡茬的下巴,“可靠的年轻人,应该去做对社会有用的事情啊。”
“我不觉得艺术是没有用的事情。”何已知认真地说。
至少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因为顺着线索一路回到最初的原点,让他在那个夜晚走出房门,开始这一切的,正是PVC做的那个毫无意义的“偷走城市垃圾桶”的艺术品。
“走吧,”雁行朝身后推动轮椅,这个动作引来罗浮等人的注视,“继续待在这也没有场可候了,去终点迎接他吧。”
看到计时器的绿灯亮起,侯灵秀没有犹豫,直接叫教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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