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不吭声的忍受,像极了当初在无所事事老人面前沉默的模样。
所有人都压着嗓子说话,话语从他们唇瓣开出的缝隙中逃出,像是水的最深处传来的回响。
水。
盯着惨白的天花板旋转着朝我逼近,昏沉而窒息的漂浮,我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小口啜饮着他送到嘴边的温水。
身处世界的一切仿佛如潮一股脑儿的涌入我的脑内,又退去,残下无边际的空白,和怔愣迷惘的认知。
我的感官,高度兴奋而异常迟缓,我的耳边仿佛有人敲着牛皮打鼓,突突作响。
水中暗流涌动,灌进耳里,敲击耳膜,像是溺死者在失去意识前,所感受的。
他眼里滚烫的泪水,在夜深无人的片刻,滴在我的皮肤上。
莫名的,我想起第一次游荡见他,他背过脸,说的话。
我们都在山上。
山下,有条百步洪。
19.
十二月七日,大雪。莫名的,这一天我昏厥的头脑格外明朗。
稀奇的,他送了我一件礼物。
通体漆黑的匕首,刃锋闪烁着如他眼珠的光泽,刀身镂刻繁杂流云隐兽,兽头硕大,面目狰狞。
恶兽挣扎着破出流云。
他嘱咐我,将匕首放在我的枕头底下。我问他缘由,他笑着卖关子。
这是他家乡的习俗,可做护身符,保我平安。
我起不了身,只得弱弱的应下,任由他把这锋利的物件套上不合刃的鞘,塞进我的枕头下。
「你腹部的伤口,是匕首割的吗?」我意识恍惚,想起他腹部的伤口,扯动干裂的嘴唇问他。
「是。」他端起乘温水的铁杯递到我嘴边,帮我润了润唇瓣,「我自己割得。」
「我很钟意一个人,想和他一样。」
「呵。」嗓子撕扯着剧痛,我低下头看白洁的被发出嘶哑的笑。
真是冷啊。
嘴上明明说着钟意,我却觉不到一丝温意。
20.
我耐心地等待阴霾的笼罩,回想我与它最为亲密的日子,回想我第一次找到它的忐忑以及现在与它诀别的痛苦。
它死了。
而我活了下来。
它在我的体内成形,改变我的器官,我的组织,篡改我的思想与行为,我给予它充足的空间与养分,悉心呵护它成长。
它侵蚀我的生命,我甘之如饴。
它不加顾虑的离开,如今唯剩我蜷缩于狭小的夹缝里。我无止境的在原地画圆,只因始终破不开困住我的方。
沙上痕,雪中印,高峰山峦,千沟万壑,有朝一日,皆归于平无。
影子告诉我,他杀了它。
我淡然的接受,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而我,在他的目光里找出了先前被转移到我床底的痰盂,把白绿红的胶囊倒回靠窗的床头柜上。
拉去除锈的床早搬回房间,只是他不提我不说,心照不宣的还在夜里相拥。
在影子的帮助下,我带着他送我的那把匕首,由山上来到了山下,见到了那条百步洪。
我站在岸边,忽然明白,迷宫从无需我亲自去破。有人其实一直知道方法,不过瞒着不愿告知。
例如,影子。
又或者,郎中。
或许还有,那两个女孩,那个无所事事地老人,甚至作乐时死在枪口下的两个疯男人。
求他,求他们带你走出迷宫就好。
我站在百步洪边,按照早先约定的,坦诚告知影子我下山的目的,听见影子的悲鸣。
随后,影子手中短杆发出的声响回荡在山间。
山林间的喧嚣消逝,身体凌空而起的坠落、失重,重物坠地的撞击、疼痛,水漫头顶的窒息,手脚漂浮向上,躯体下沉的无助包围我。
水渗入腹部的深口子,带出血流。
湍流冲击我的眼球,我忙的闭上眼,不看一片血幕。
有人在水里拥住了我。
.
后来我才知道,我站在岸上。
河里漂浮的,是我的尸体。
但远不止是我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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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尸篇(完)
第15章 15.三辈子(1)
1.
仙与魔寂灭,万鬼恸哭。
名山之下百步洪,跌入则无存尸骨。
世传宁山第十二代尊者,继位七年后暴尸于平集山剑窟。
有一白衣仙谪凡主持大局,认命时年少气俊的影子代为掌教后,常居第三峰,与世隔绝不问世务。
宁山之众了然,自此废止世袭尊位,以白衣仙为尊,以影子为马首是瞻。
白衣仙,仙骨与生俱来,绝剑白衣临世,长剑斩尽天下邪祟,公正明辨,保善妖慈魔,杀恶人伪仙,享誉天地。
掌教影子的家族本为一方大家,早年卷入皇权纷争濒临落败,本有复兴契机把握朝权,怎料唯一的后起新星继任帝位后在讨伐魔头的山崖一战之中落入山崖不幸殒命,家族中人死伤惨重一蹶不振。
众仙门正派本不愿结交此族,无奈来历不明的白衣仙鼎力相助,碍于仙者薄面只好笑脸相迎,恭维其为一山掌教。
影子,是那全族最后希望的孪生兄长之后,其氏第六代嫡系孙。
而我,一介籍籍无名的凡徒,是名扬天下白衣仙唯一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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