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之下,清水河边的夏夜。墨蓝的空气中,沉着个孤单的背影。
易远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怎么跑这儿了?”
“脚怎么样?”纪宸转头,视线落在易远那边。
“多亏纪少爷的按摩,好多了。”
“嗯。”纪宸转回头,继续看河。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纪宸虽不像他以为中的那般高冷,但终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恰好当晚天气清爽,难得的仲夏夜,易远沉迷于景色,也无心交流。
风从河边掠过,卷起层层波纹,月光倒映在水面,又反衬到天空。
“易远。”
纪宸的声音随着风,散开在他耳边。
“嗯?”
纪宸没看他,目光还在河面,“你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
“是吗?”他下午刚洗完澡,也没怎么出汗,易远急忙抬腋下,“很臭吗?”
“挺好闻的。”
易远松了口气,“咱俩用的同款沐浴液。”
就连这身衣服,也是纪宸的,和他一样的洗衣液味。
“不是浴液,是种很淡的草药味。”
算不上甜,但也不苦,像是薄荷掺杂着暴晒后的干草。
“噢,我知道了。”易远蹭了蹭脖子和手腕,“应该是驱蚊膏,我天生招蚊子,不抹点,就这鬼地方能把我咬成筛子。”
“什么牌子的?”
“没牌子,我妈自己做的。我皮肤天生奇葩,市面上的花露水驱蚊水对我没效果。”
“后来我妈不知道从哪研究出的东西,涂身上味道持久还不浓,但效果巨好。”说着,易远掏出个直径三厘米的圆盖扁盒递给他,“喏,就这个,送你了。”
淡绿色的膏体,盒子上没有任何标签。
纪宸摩挲盒盖上的刮痕,“我拿了你用什么?”
“我包里一堆呢。”
纪宸握紧盒子,“谢谢。”
“不对。”易远伸手想要去夺,“这灌我用过,回去给你拿瓶新的。”
“不用,这个挺好。”纪宸攥紧手,把驱蚊膏塞进易远够不到的另一侧兜里。
“哦,行吧。”没来由的,易远有点尴尬,他蹭了蹭鼻尖,“你大晚上,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这里能让我想起些往事。”
清凉的风由北向南吹,岸边漂浮着几只萤火虫,随着晚风一明一暗。
“往事……”易远的胳膊撑在膝盖,目光追着萤火虫,“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能想起些往事。”
“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吧,那会儿我还住乡下,有次我和我妈从小姨家出来,路过一条河,就跟这条差不多,但水很深。”
那天也像这么晚,易远和妈妈看到了一个女人,正独自河中央走。而河岸边,还站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即将被水淹没的女人,无声地哭泣。
顾不上其他,易远妈妈迅速钻入水中。
担心岸边的男孩出事,救人前,妈妈嘱咐易远看着他,千万不要让他往河里冲。
小时候的易远沉迷拯英雄主题的动画片,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在拯救世界。
为了防止男孩乱跑,易远缠住他的腰,拼尽全力抱紧他。
可男孩不说话、也不挣扎,就像个被控制的玩具木偶,没有上发条,就永远不会动。只有不断滴落的泪水向旁人证明,他是人,不是木偶。
得不到反馈,年幼的易远又急又恼。那时的他说不出豪言壮语,也不懂什么叫劝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叫他不要哭,坚持抱紧他,防止他跑,不让他怕。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易远早不记得对方的模样,但他死死盯着河岸的眼睛,还有隐忍的哭泣却让易远记忆尤深。
“你说那小傻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即便现在想起,易远还是很生气,“水都到他妈脖子了,他还站在原地不动,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还是光下雨不打雷的那种哭,半天连声都不出,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哑巴。”
“当年要不是我妈及时去救,他就真眼睁睁看着他妈死了。”
易远抓了把芦苇叶,越说火越大,“你是不知道,那小傻子比我高一大截,那么高的大个,连他妈都不敢救!”
说到一半,易远又自我安抚情绪,“也对,他那时也就六七岁,就算去了,八成也救不了,搞不好还豁出自己的命,这样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行,我忍不了!妈的,我还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自我安抚失败,易远的怒火再次爆发,“那是他妈,是亲妈!要是我,就算命不要了,也不能眼睁睁看我妈死!”
“白眼狼,小混蛋!”身边的芦苇被易远连根拔起,“就这种小傻子,保准连义务教育都上不完就得去捡垃圾,睡马路,吃塑料袋!”
“他上完了。”纪宸音色平缓,随着河面的风,中和了易远的愤愤不平,“还考上了大学。”
易远的嗓子被掐了一下,他有种极度恐慌的预感,“什、什么……?”
掺杂着仲夏夜软绵绵的风,纪宸与他隔空对视,瞳孔中是河面的波光,还有积攒了十五载的童年记忆,“你口中的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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