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身,余下的左手轻托起他的脸,
再相遇时, 他没有朝她呐喊、痛哭、歇斯底里,没有对她囚困、禁锢、索求无度。
仿佛他们不过是分离了几日, 而非横亘着苦灼漫长的百年。
林雪竹温和地注视着他的眼:
“这么辛苦,怎么过来的啊, 我们嗔痴……”
那双浅绀的眸中,浓稠的暗色还未来得及褪去,他的瞳孔颤了颤,哑声道:
“这是骗我的话吗?”
“不是。”林雪竹亲了亲他的眼尾:“这是哄你的真话。”
话音刚落,介嗔痴便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严严实实抱了满怀,
“怎么还没疯?……我早就疯了!”
“疯到最后,反倒像个人样。”
“……想着找到你,一定把你关起来、锁起来!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我能看见,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不会再有危险、不会再消失、不会再抛下我!”
“你总是那么狠心,那我也不要心软,我也要那么对你!留我那么痛苦,凭什么你就可以一走了之!”
“可是不行……做不到…”他似是恨极了,又无可奈何:
“我舍不得。”
舍不得那样对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林雪竹顺着他的脊背慢抚轻拍着,
“所以,你现在不改口叫回我的名字吗?”
她进来时,那些书桌上的信件图纸,落款处,一笔一划,字迹仍清晰可辨。
————那是她原本的、真正的名字。
他的胸腔处仿若鼓声阵阵,传递到她心口,
“……庭筠。”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是念得艰难,介嗔痴呢喃着,重复地喊她:庭筠、庭筠……
“我很想你,阿筠。”
她咂摸着这两字,在这一遍遍的唤声里辨出了熟悉的归属感。
————这就合该是她的名字。
庭筠目光落在那张法阵之下的容颜,顿了顿,轻声开口:“看起来…死得很惨啊我。”
阔别已久的拥抱,像是终于让他汲取到了一点安全感,介嗔痴紧紧锢住的手臂微微松开,对这个问题保持着沉默。
就在庭筠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床榻之上轰然火光,阵咒光芒大盛,灵火几乎瞬间将那具躯壳吞噬殆尽。
庭筠惊讶了一下,从他怀中抬起头:
“做的这么绝?你就不怕我是个永远比不上从前的赝品?”
虽然她刚才就想着要劝他放弃这里,毕竟维持这个阵法,每日都要消耗掉他很多的魂息妖力。他是很强大没错,但那并不代表他全然不受伤害。
“不需要。”介嗔痴握住她的手,周遭的空间开始迅速崩塌:
“你就站在我面前,所以其他任何,我都不需要了。”
“万一真认错了呢?”
“不会。”他平和而肯定。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所有都在火屑流光中褪化消散,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物品皆未变,只是床帐样式截然不同,而其上也空空荡荡,只有窗棂投射下的一束光打在床角,尘埃在光柱中沉浮。
屋外的檐铃乐音轻荡,他说:
“看见你的第一眼。”
——
夜色已至,晴日忽阴,乱风乌云过,待闪电闷雷骤起,呼啦啦的雨便下了起来。
庭筠回到住所后便一头栽倒到了床上,从木鱼那里出来后,她的头就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一直强压着没让介嗔痴看出不对,直到回到房中,她才终于忍不住痛/吟出声。
窗外雨声淅沥,她在昏迷与清醒之间找不到边界,雨声不知为何越来越大,像是要砸穿她的耳膜,猛然间冲上临界值,哗啦一声只剩空白。
她低头看向自己,穿着陌生的服饰,处在禅室一样的地方,对面坐着一位年老的和尚,看不清面容,她只觉不安正起身要离开,
而忽远忽近的声音却萦绕在她耳边:
“异界之魂,唯有你能跳脱因果,拽住宿命的缰绳。”
什么……他在说什么?
随着他手的抬起,一颗赤红的珠子浮现在庭筠眼前,其中一部分浓稠到近乎黑色。
这颗珠子……这不是她吗?!她就是从它变成人形的…可若不是这样,那她为何会这自其中诞生?
“至恶之力,一旦失去压制,便不可转圜。”和尚看着庭筠,似是恳求,“我需要找寻新的压制。”
他好像是在说这颗珠子,又好像在另有所指些什么。
抬眼间,那颗珠子毫无防备被地钻进她的心口,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秒便又是一片空白,周围像是空无一物的深渊,毫无声息,只有眼前那颗红色的珠子悬浮在空中,发着幽幽的暗光,
她不受控制地把手放了上去,脑中像过电了一瞬,纷杂的记忆和画面蜂拥而至:
自天地间诞生的恶怨之念凝结成了实体、被于心不忍的那位僧人炼化成人形、成了丧子的母亲的“孩子”,却被忽视、被憎恨;无法温饱、备受冷眼,母亲的缺位、继父的打骂、同龄人的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