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的时候还没下课,就看一个小小的训练场上四五个半大孩子跟着老师青蛙跳,有男孩有女孩,蹦得一身大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结果那老师转过身来,她奇道:“郑前程?”
“刘一念是你弟弟?”郑前程也挺意外。
“你是刘一念的老师?”许珍贵问。
下了课等刘一念磨蹭的时候,许珍贵听郑前程说,他后来走体育特长生考了师范,还保了研,今年刚毕业,因为没进学校编制,暂时在一家私人的少儿体适能机构当老师。
“不会吧?你姐当初还说你脑袋笨不学习,现在多出息啊,”轮到许珍贵愤愤不平了,“我考研都没考上,太扎心了。”
郑前程就笑。“我还出息呢?我爸妈天天在家数落我没前途,说我一个大小伙子,不考公,不考编,研究生白念了,成天带一帮小孩蹦蹦跳跳,没出息。”他岔开话题,“你的店怎么样?我姐说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喊我,一个人弄这弄那,多双手省点事。”
“……真的吗?”许珍贵眼前一亮。
她把刘一念送回家,已经天黑了,回去的时候看到郑前程早就来了,还按她的要求把她没打扫完的垃圾全收拾出去了,差点喜极而泣。
“太靠谱了,”她感激地冲过去接过扫帚,“孩子长大了,知道帮姐姐分担家务了,我一定要在你姐面前好好表扬你,不枉她从小到大对你的教导。刘一念能学到你一星半点,我妈都该烧高香。”这倒是她的心里话。
“走吧,目前姐姐劳务费确实有点出不起,但还是可以请你吃饭。”
两个人都饿,也懒得走路,就下楼顺便照顾了铁锅炖大姐的生意。吃饭的时候,许珍贵收到了杨婷发来的图片,是她帮忙设计的logo,简单又流畅的几笔线条,勾勒出女孩在吊环上起舞的身影。
“要是晚上可以亮起来就更好看了哦!”杨婷发来一个期待的表情。
许珍贵发回一个大哭的表情说谢谢。
“好看吗?”她把手机递给郑前程看。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显然这样的审美风格对他来说过于抽象,仔细地审视了片刻,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个啥,但你的店你说了算,你觉得好看就好看。”
许珍贵并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所以,你小时候被你爸妈送去武校,很苦吧?”她问。
“嗯,差点没折那儿。”郑前程说,“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一个好地方。后来我还留级了,学习都跟不上。我妈天天骂我,到现在了都没个正形,多大的人了,走路非得挑马路牙子走,路边捡个棍儿都能耍一天。”
“我记得,”许珍贵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起来,“你那时候成天追着女孩跑,把人吓得嗷嗷哭。”
郑前程脸一下子红起来:“那不是小时候不懂吗?”
“你现在长大了,正好教熊孩子,以熊治熊,冤冤相报,负负得正。”许珍贵评价道。
“我也没有那么熊。”郑前程委屈辩解,“就是从小到大,我姐太优秀了,衬得我像个傻子,我爸妈就越看越来气。我这辈子都活在我姐的阴影底下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还是挺感激我姐的。很小我就知道她其实是我表姐,但本来就都是一家人啊。”
想到郑家悦从小的自卑和忧虑,许珍贵笑了笑,又不免觉得有些心酸。郑家悦拼了命地对弟弟好,也不过是害怕这个家里终将没有自己的位置。
“你姐在北京,过得好吗?我其实跟她很久都没聊过了。”她说。
郑前程摇摇头。
虽然郑家悦不说,但她和李楷的嫌隙,她家人都看在眼里。从小到大的决定,都是她自己做的,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李楷是和她一样的学霸,他们都是千辛万苦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打拼的孩子,也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留下来,虽然很难,但也坚持下来了。不过不像她,李楷的父母明智地早在他们本科毕业结婚那年就倾家荡产四处凑借给他们在北京付了首付,这对他们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几乎倾其所有。为了报答,两个人扛起他父母的期望,在六十平方米的小两居里,使尽浑身解数想把这个计划中的孩子实现。
“爸妈总说,人是她自己选的,选了就要好好过日子。”郑前程说,“但我总觉得,我姐那么着急结婚,是想要逃离这个家。”
他说出这句话让许珍贵有些意外。
“我姐说,她从小就羡慕你。虽然我小时候就去过你家那么一次,我也羡慕你。在你们家,好像什么时候都有笑声似的。”郑前程说,“在我们家,我爸不在的时候,就是我妈在不停地抱怨。我爸在的时候,就是他俩在吵架,永远没有停的时候。他们永远在说,为了我俩,他们有多难,有多穷,付出有多少。我小时候不懂,但我姐肯定早就懂了。她在这个家里长大,看着我爸妈眼色还要管我这个熊孩子,换我也会想早点离开这个家,至于结婚嘛,跟谁都差不多吧。”
“你这些话,跟她说过吗?”许珍贵不由得问。
“怎么可能?”郑前程笑,“现在她可懒得管我了。我听我妈说,她想要小孩想得都快魔怔了,今年就因为这事跟姐夫吵了架才一个人回来的。”
一时间许珍贵也不知该说什么,怔住半晌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