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举动虽有些冒险,但一般守城的官兵也不会搜查得那么仔细,至多掀开布盖看一眼货物,核对一下文书,也就差不多放行了,多半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商人才会答应。
压在身上的绸缎将她遮了个严实,赵嘉宁在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她仔细留意着外界的动静,听到一阵窸窣动静后,士兵说了句“放行”,便蓦地长松了一口气,心上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此刻也终于落地。
放行了,赵嘉宁不无庆幸地想,她这一关,总算是闯过了。
马车刚要被推动,后方却忽然传来一人的脚步声,步伐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
赵嘉宁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紧跟着,她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后方响起,只是说了两个字——“慢着。”
这一声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势。
嗓音冷冽,如玉石相击,幽泉过石。
赵嘉宁全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她听出来了,那是薛钰的声音!
第56章
薛钰负手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里衣,外面披着一件白狐衾,腰间系了一根玉带, 贵气逼人。
城门的守卫和那位拿着赵嘉宁画像的百户见他过来,皆恭敬地拱手行礼道:“世子。”
薛钰扫了他们一眼,将目光落在那名百户身上, 淡淡地开口:“人找到了么?”
“回禀世子, 凡是出城者, 末将都照着画像逐一比对, 眼下还……还尚未找到人。”
薛钰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戾气。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赵嘉宁了,这让他越来越感到烦躁。
体内的戾气叫嚣着,似乎就要冲破这一身清风霁月、不染尘埃的皮囊。
面上是一贯的冷清睥睨,眉目含霜,仿佛没有任何人事能牵动他的心绪。
以致于没有人能看出他这样一副皮囊下,内里早已破被不堪, 几乎到了绝境。
不安和躁郁一点点蚕食他的心性, 这种在赵嘉宁脱离他的掌控之后滋生出来的陌生情绪, 正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晦暗之中,不见天日。
似乎只有赵嘉宁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才能够得到内心上的真正宁静。
——而要是再找不到人, 他怕他真的会疯。
他深深地一闭眼,下颌线收紧, 再抬眼时,眼底又恢复成了一片清明, 无波无澜。
他扫了一眼那辆装满绸缎的货车,淡道:“既要找人, 便要查得仔细,这种双马货车,足够大,除了运载货物之外,藏几个人也不是难事。”他屈指在葛布盖上轻点了点,道:“掀了仔细查。”
赵嘉宁死死咬住唇瓣,竭力不让身子颤抖,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她恐惧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一旦被薛钰抓回去,她不敢想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敢这样愚弄欺骗他,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会留着她的性命,慢慢地折磨她,那些骇人听闻、千奇百怪的酷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都会在她身上一一试验,届时她只怕生不如死。
或许只有像从前那样献媚示好,才能忍辱偷生……不,经此一事后,他不会再吃这一套了……
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了,难道要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子么,一辈子做他的玩物,不得自由,等他玩腻了再被丢弃甚至弄死……
这次被抓回去后,肯定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死在这里,也落得个干净,省得回去受他的□□折磨。
这厢赵嘉宁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却听那名商人对着即将要搜查货物的守卫道:“我说大人,这可使不得啊,我的这批绸缎,大多是一些织金妆花缎、妆花遍地金缎……还有些更名贵的,是用片金线和孔雀羽线合织而成的,可经不起这样的搜查倒腾啊,若是损坏了,那我的损失又该算在谁头上呢。”
向来例行检查不会这样严苛,商人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搜查翻找,稍有不注意,便会损坏布匹。
尤其是这样名贵的绸缎,一旦有所损坏,那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要不是赵嘉宁给了他重金,他轻易也不会答应。
商贾阻挠,一方面自然是不想绸缎有所损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做贼心虚,在货车上窝藏人,私自带人出城,若是被发现了,挨板子都是轻的。
所以商贾现在与赵嘉宁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赵嘉宁不免对他寄予了点希望,想着他若是难缠些,说不定能躲避搜查。
但转念又想到,对方是薛钰,寻常守卫也就算了,谁能在薛钰那里糊弄过去。一时心又沉到了谷底。
果然便听薛钰嗤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我朝丝织绸缎多产自江浙,大贾不远千里而求罗、绮、缯、帛者必走浙东①,这些东西多的是运载进京,你倒是反其道而行,这里头有没有猫腻,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掰扯,你倒要人深究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