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兰也没动, 她站在两步外, 打量着自己好多年没见，甚至快记不得模样的女儿。
她眯着眼，本就不大的单眼皮此刻成了一条缝, 透过那个细窄的缝隙打量温柠。恍惚间, 有点不太敢认。
她印象里, 温柠还是一个小小的、瘦瘦的，见人说话都不敢抬头和别人对视的人, 不是现在这个看上去大方得体的富家小姐。
见到王金兰的第一面，温柠心头涌现了很多的情绪。
有厌恶、悲哀, 甚至怜惜，但唯独没有之前一想起来就痛的感觉。她觉得, 自己好像是释然了，对被抛弃的事实和解了。
以前的温柠不能理解，为什么, 同样都是她生出来的孩子, 但在每个选择前, 王金兰都会选择赵才良。她想不明白，很痛苦。
后来，她才知道, 很多时候，感情的事情没有为什么，偏爱就是偏爱，毫无理由。
王金兰就是偏爱她的儿子。
开始，温柠还会感觉到难受，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痛苦。她总是在网上能看到各种帖子，悲伤的、喜悦的，共同点都是会提到母亲。
他们的母亲是支撑他们的力量源泉，引领着她们前进。但对于温柠来说，母亲是个遥远又陌生的名词。
甚至是她痛苦的源泉。
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漠然了。
不是每个人都配成为母亲，那自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母亲。
她有偏爱她的人就够了。
温柠默了会儿，脑海里浮现陈煜舟的脸。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明明才分开十几分钟，但她现在就想要见到他，抱抱他，告诉他，她也会毫无条件地偏爱他。
王金兰依旧沉默，一张黄黑的脸布满皱纹。
温柠看了她眼，又转身往地铁口走。
刚迈出一步。
嘶哑粗犷的声音从后面叫她。
“小柠……”
温柠的脚步停下。
她没有回头。
“什么事？”
声音很淡然，没什么情绪。
王金兰心下一颤，从没觉得温柠离她这么远。
她总有种，自己把嘴里的话说出来后，眼前的人就会离开，再也不回来，永远地和她断开联系。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舍。
干燥，带着死皮的嘴唇颤了颤。
她想起来温柠几个月大时，她没给她取名，只用“囡囡”叫她。她叫一声，温柠就笑一下，很可爱。
只是，赵家不承认，那个男人说把她送出去，别耽误生男孩，她不记得她怎么想的了，但……
温柠侧头，忽地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有事吗？”
王金兰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老男人暴躁举起手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来不及多想，上前两步绕到温柠面前，抓住她的手。
语气不再那么强硬，变得有点心虚：“能不能帮帮你弟弟，不要起诉他？”
温柠长睫颤了颤。
她许久没说话，漫长的沉默中，王金兰显得很不安，双手交错在一起，不断地互相掐着，手背粗糙，指腹带着厚厚的一层茧。
王金兰嗫喏：“他毕竟是你弟弟，他还是个孩子，你多让让……”
后面的话在温柠平静地注视中被吞掉。
温柠很诧异，换做以前，听到王金兰这样的话，她或许会气愤，又或许会悲伤，但现在，她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是很平静，像在讨论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种话，你还是跟警察说吧，和我说没用。”
“他已经犯法了，法律会知道他是不是孩子的。”
温柠说完，挣开王金兰掌心粗粝的手，转过身去。
走出两步，她又停下来。
王金兰暗淡的眼睛发亮，以为温柠良心发现，态度松动了，又立马直起身，想要走到她前面去。
可还没动，温柠平和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到她的耳中。
“王女士，你儿子已经涉嫌故意杀人，想杀的……是我。”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避免仇人见面，眼红。”
说完，那抹窈窕瘦削的身影往前走，逐渐淡出王金兰的视野。
王金兰僵在原地。
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她陡然发现，温柠变瘦了，也长高了，不再是那个受点委屈，只会躲在楼梯下哭的小女孩儿。
本就佝偻的身子愈发弯曲，王金兰缓慢地蹲在马路边。
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她这辈子，前半辈子为那个酒后家暴的男人活，后半辈子为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子活。
现在，男人酒后暴起，踩着玻璃瓶摔倒，进了医院，昏迷不醒，儿子被警方通缉，不知去向。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能去哪儿，该去哪儿。
良久后。
一阵凉风吹过，皎洁的圆月挂在头顶。
王金兰终于忍不住，坐在马路沿上放声嚎哭出来，声音凄厉嘶哑。
她哭她受了一辈子的委屈，她也哭她把自己的女儿抛弃了，让她也受了小半辈子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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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舟受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温柠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周围一片黑，没开灯，只有顺着落地窗洒进来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