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锐回消息的手一顿,镜片后的眸光微敛,可以看出有些不愉快。
“条件是这么用的?”他侧眸,对上姜楼的视线,“我如果收回那三个条件的承诺呢?”
周祁锐声音微沉,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对于姜楼提出的意见,他很不满意,“姜楼,你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仅仅是一记眼神,姜楼就觉得脊背发凉。她本来就有点畏惧周祁锐,现在一对视,让周祁锐看起来越发的可怕了。
她不明白周祁锐为什么突然生气,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条件到底有哪里是踩着他的红线了。不是说合理的条件都可以和他提吗?这个条件哪里不合理了?
她只是想看看生病了的何铭雪,更何况,自己的粥都煮好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我哪里不成熟了?”姜楼鼓起勇气,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问题,“我的条件是合理的,而且你也说了,只要是合理的条件就能被采纳!还是说哥哥要反悔吗?”
这一刻,她没有丝毫的怯场,而是直接和周祁锐对峙。
她坚持自己的立场,想要得到自己希望的承诺。
周祁锐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始终平静,就连生气的时候也是平常的表情,让人拿不准到底在想些什么。
“叮——!”手机跳出一条消息,周祁锐回神,点进去看了眼。
隔得有些远,姜楼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是可以看出字数并不多,只有一句话。
姜楼并不在意周祁锐的私事儿,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盯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她就看到周祁锐轻叹口气,就将手机熄屏,放在了一侧。
“上车,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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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医院,姜楼有些疑惑,网上说急性肠胃炎并不需要一直住院来着,但为什么何铭雪现在还是在医院里?
“哥哥,急性肠胃炎不是不需要一直住院吗?”姜楼跟在周祁锐身后问。
现在的时间,走廊里的人并不多,只是时不时的路过一两个出来散心的病人和不停忙碌的护士,看着有些荒凉。
周祁锐带路,在打开何铭雪病房门的时候,回答了姜楼的话:“急性肠胃炎如果饮食不好,还是会犯。”
意思就是何铭雪自己没按时吃饭,或者是饮食不健康,导致她再一次的住院接受治疗。
姜楼点了点头,放下了自己的疑惑,转而有些气愤:“明明都犯过一次了,不长记性!”
周祁锐没有评价,只是推开了门。
房间里依旧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何铭雪就坐在纯白的病床上,看着一起进来的两人。
“你们来啦。”她的声音很轻,说得有些吃力。
周祁锐并不喜欢看这一幕,简单的点了点头,就将事情交给何铭雪自己处理,自己则是坐在了病房外的长椅上。
身边时不时经过一两个病人,他们有的会直接路过,有的会投过来一个视线,周祁锐只是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打开,姜楼走出,轻拍了一下周祁锐的肩膀:“哥哥,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周祁锐回神,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让他的脸上带上了难掩的疲倦。
“你很累吗?”姜楼疑惑。
周祁锐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后,说:“没事。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我妈要我喊你进去,她有话要和你说。”姜楼瘪瘪嘴,有些不满:“还说只要你一个人进去,让我在外面等着。”
周祁锐眉间微蹙,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推门而入,他按照何铭雪的吩咐,将门锁轻轻按下,落锁的声音清脆,不知有没有传入门外姜楼的耳朵里。
但现在并不重要了。
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床前柜上的粥,那是姜楼说的,亲手给何铭雪熬的山药粥。它的香味掺杂在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中,显得有些突兀。
视线偏移,周祁锐看向了病床上的何铭雪,神色不由地低沉了些。
“何阿姨。”周祁锐礼貌性地喊了声。
何铭雪点头,紧接着就是一阵克制地咳嗽,缓了片刻,虚弱开口:“小祁,我叫你进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周祁锐没急着回答,只是依旧盯着她。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了欺骗,这究竟对不对?如果是对的,等到终有一天被戳破的时候,选择欺骗的人是否考虑过后果?
谎言终究是谎言,与真实背道而驰,是虚构的美好与承诺。
周祁锐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似是看出了周祁锐的顾虑,何铭雪抿唇一笑,说:“你是不是在怪我欺骗阿楼?”
周祁锐一愣,没有否认。
“那按照你的想法,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告诉她?”何铭雪看了眼一旁的山药粥,柔柔说:“或者说,你觉得让姜楼直面事实会更好?”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在这一刻,周祁锐想起了宁肆。
那个也喜欢做将事情瞒着的事。只要不暴露,任何她不想让周祁锐知道的秘密,都会被她瞒一辈子。
周祁锐觉得不公平。
“小祁,你知道当时宁肆为什么瞒着你吗?”何铭雪主动提起了当年的事。
“因为宁肆她爱你,她是以为母亲,而你是她的孩子。”
她说得轻巧,将所有谎言都归结在了‘爱’上。因为她爱姜楼,所以选择倾尽所有保护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也是因为爱姜楼,她选择了最卑劣的手段。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正确错误的事,她们只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做出了自己认为的,最为稳妥的决定。
“那您有想过,姜楼知道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吗?”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了,”何铭雪依旧温和,“小祁,我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今天见了一面阿楼后,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放心不下她。”
“我想看她考上大学,想看她谈自己喜欢的男朋友,想继续成为她的依靠。”
“我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惧怕死亡。”
“我好怕自己走后没有人会继续爱她,她才那么小,带她出趟门都能开心得像得到了全世界,怎么看她都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
她的话很轻,却能听出尾音在不住的颤抖。
“小祁,我不求你一直照顾她,在她长大之前,我只希望你能提供一个避风的地方,让她受伤之后有地方可去,好吗?”
周祁锐看着她,再次真实的感受到了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在不停地跳动。
何铭雪眼眶微红,疾病使得她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的话却如千金巨石,带着极其强烈的情感。
“……她会恨你的。”周祁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好像就是这几个字再也压不住,挣脱了束缚。
顺着* 唇齿跑出,落进了彼此的耳朵里。
何铭雪惨淡一笑:“我并不是没想过后果,但是...”
“那你恨你妈妈吗?”她顿了顿,像是接受了什么,叹了口气状似释怀:“算了,恨就恨吧。”
对于姜楼,憎恨与否,何铭雪其实在已经想过了。因为姜楼是自己的女儿,她又怎么不清楚自己的女儿会有怎样的态度。
但是,她依旧选择这样做。
她终究陪不了她,成为不了那个能够站在她身边,守护她成为她依靠的人。因为她就要死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能感受到自己灵魂逐渐逃离身体的状态,周围的一切会在某一刻变得格外的遥远,又会在某一刻牵着她的血肉发疯似的将她拉回。
一切的变化都无法挽回,她终究是平凡而又脆弱的人。就算自己欲望再强烈,也抵不过现实的折磨。
她曾经也会相信一些神论,希望祂们能够垂眸看看,可怜可怜自己,告诉她这场疾病和这些经历都只是一场将醒的梦,梦醒了,就会发现自己正陪在姜楼的身边,看着电影、坐着过山车、督促她写着作业,或者更简单点,仅仅是一起吃着一顿再平常不过的饭。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愿望变了,从希望自己早日康复,变成了希望姜楼平安喜乐,被爱包围。
她不知道自己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当自己再一次重回那段自以为无比平凡的日子后,心脏猛地颤动了一瞬。
那些本该是极其平凡容易,每个家庭都能做到的事,在何铭雪看来,却遥远得让她灵魂为之颤动。
遥远到,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如果她恨我,就让她恨我吧,”何铭雪忽地哽咽,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因为,连我自己都会憎恶自己。”
周祁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当下的情况,他是站在了一个与孩子视角相反的位置。如果他依旧站在自己的角度,以当时对待宁肆的态度看现在的情况的话,他不会有这么多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