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钮祜禄氏还在大喊:“肯定是她们害了我的孩子!”
“我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活不过——唔唔唔!”
听着钮祜禄氏被捂住嘴拖进去的声音,康熙却再也没了怒火。
回乾清宫的时候,竟又下起了雪来。
到了月华门,康熙就从轿辇上下来了,李德全过来撑伞,他只摆摆手,一脸平静地走在雪地里,想叫自己更清醒些。
看到钮祜禄氏,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因为不能接受在乎的人离去,只能怨天尤人。
即便他是皇帝,也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凡人罢了。
可即便做再多,也只能证明自己的无能,伊人已逝……离开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就寝前,他躺在幔帐内,阖着眸子平静吩咐魏珠。
“明天你去跟顾太监说,叫他选几个官女子来御前伺候,要与你阿姐完全不同,一丝一毫都不能相像的。”
后宫妃嫔牵扯前朝,他如今真的没有心力应对。
翻过年就要选秀,他也该叫皇玛嬷和宫里宫外的人都安心了。
翌日,江南仪真县的樊家老宅主院内,天儿还没亮,负责值夜的小丫头就听见里头响起一声惊呼。
“啊!”方荷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身来,捂着自己的脖子,惊魂不定。
她竟然梦到了康师傅。
那男人发现她是诈死离宫,叫人将她绑去慎刑司,叫人烧热了刀子,要亲自剐了她!
她回过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可恶,她白给那人当了那么久的开心果,离开前俩人还谈了几天恋爱,又为他差点命都丢掉。
这男人就这么对她?呵……她果然走得对!
“怎么了这是?”梁娘子被小丫头从旁边的侧房拉过来,打着哈欠问,“做噩梦了?”
方荷鼓着小脸儿,满脸的苦大仇深:“不算噩梦,我就是在梦里愁得喊叫,一个不注意喊出声儿来了。”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梦到了康熙。
人非草木,康熙对她也不错,要说一点都不惦记,那是放屁呢。
可她觉得,以那狗东西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叫她真的死无全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那位爷有一丝牵扯。
梁娘子有些好奇,凑过来坐在她床边,顺手给方荷诊了下脉。
她是前朝御医世家之后,祖父曾伺候过前朝皇帝,早前跟父母一起被抓到北蒙做了奴隶。
父母死后,孤苦无依的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结果证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因为她给那男人下了绝嗣药,他三个儿子那里她也没放过,被人发现痕迹,打了个半死扔去喂狼,叫娜仁给救下了。
这会子她很轻易就发现方荷的脉象是惊惧之相,微微挑眉。
“什么事儿值得你发愁,叫你吓成这德行?”
方荷微微叹了口气,幽幽看着梁娘子,“你说,是沉稳儒雅的大哥哥更会疼人呢,还是阳光开朗的小哥哥更值得人疼?”
“还有那忧郁到叫人心碎的,还有会逗趣儿的,还有身材好不善言辞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一个都不想放弃,梦里他们都扑上来了……”
梁娘子:“……”怪不得吓成这样,换成是她……嘶,好像过于兴奋也差不多这脉象?
她冲方荷甩了个媚眼儿,嗔道:“选不出来就都要!”
方荷一脸微妙:“那姐姐你是可以啦,我不是身子虚么……”
梁娘子:“……少在这儿给我作怪,赶紧起来!”
“先把客栈名字想好,叫人做了牌匾挂上去,有的是功夫叫你慢慢调教他们。”
“时间久了,你自然就选出来了,实在为难,还有下一个呢。”
方荷瞬间龇出两排小白牙:“还是姐姐聪明!有道理!”
她迅速满血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叽叽喳喳跟梁娘子说话。
“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天涯客栈,天涯若比邻,远亲不如近邻,来的都是掏心掏肺的亲人嘛!”
梁娘子和进来帮着方荷梳辫子的小丫头三喜,都笑个不停。
三喜调侃:“最主要的还是掏银子吧?”
方荷捏捏三喜肉嘟嘟的小脸儿,冲她眨眨眼,“说什么大实话呢。”
两人又笑,在屋里嘻嘻哈哈收拾好了,秦叔那边也套好了马车。
跟娜仁一起南下归来的云生驾车。
云生是个沉默寡言的汉人,但人高马大,下颚上带着一条长长的疤痕,直延伸进脖子里,瞧着倒有点北蒙汉子的意思,就是清秀的五官不像北方人。
等到了已经盖好,正在内部装修的客栈篱笆门前,云生看也不看里头,就架着马车回去了。
方荷和梁娘子对视一眼,眸底都带着点格外猥琐……咳咳,意味深长的笑。
梁娘子问:“昨儿个娜仁没回樊家吧?”
方荷捧哏:“话就是说呢,前儿个一大早就过来了,衣裳都没换,听三喜说,还是从侧院那边走的……”
梁娘子嘿嘿笑:“那她这速度可比咱们快多了。”
方荷诶了一声,不赞同地摇摇头:“就云生这生闷气的模样,饭怕是还没熟。”
梁娘子捂着嘴浑身发颤:“那咱们……”
“小爷今年二十了,也该有个大儿子了!”方荷大冬天的,摇晃着纸扇,摇摇摆摆往里去。
梁娘子眸底带着前三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笑意,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女孩似的调皮,紧着跟了上去。
“公子等等奴家嘛~想要儿子,没有奴家你一个人也办不到呀~”
方荷浑身打了个哆嗦,走得更快了些。
梁姐姐嗲起来,比耿舒宁撒娇的时候尾音弯儿还多,她真有点消受不起。
她们一进门,就有个笑得格外灿烂,长得还特别好看的伙计跑了过来,啊……这种多少她都来者不拒!
伙计星辰一般闪亮的眸底带着促狭,“客官来啦?客官您几位……”
方荷扇子一收,往脖颈儿后插了,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混账劲儿,打断他的话。
“不长眼啊!我们几个人你看不见?”
浓眉大眼的伙计顿了下,笑容稍稍有些僵,但还是努力灿烂着。
“两位客官里面请,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方荷一屁股坐下,脚踩在凳子上,粗声粗气嗤了声。
“干你屁事,爷想干嘛就干嘛!少废话,有什么好酒好肉赶紧端上来,不好吃,爷砸了你们的店!”
伙计笑容更僵,灿烂不下去了,深吸口气,认真道:“爷,您这么说话,是会挨揍的!”
一旁梁娘子和其他几个正练杂耍的姑娘,都捧着肚子笑得不行。
方荷缩着脖子把腿放下来,一脸不认同。
“进门就是客,客人就是上……上天,也得当老天爷伺候着。”
“你揍人是舒坦了,咱们开门是挣钱,可不是为了花钱从衙门里捞人的!”
伙计不服气,“我态度够好了,要在北……要原来,我早一鞭子抽过去了!”
这位曾经是一个老郡王福晋的爱宠。
后来那位福晋没了,被老福晋的儿子们打得半死,扔去喂野兽……嗯,北蒙处理死人的方法环保得很统一,倒是便宜了她。
方荷也不跟他吵,把脖子后面的扇子拿出来,交给伙计,冲他微微一笑。
“你来做恶客,我做伙计。”
嗯?众人一听来劲儿了。
有其他伙计不动声色过来抢扇子。
被噎了个半死的伙计,凭借自己良好的身手……和格外灵活的腚,左右挤掉了其他人,冲向门口。
等再掀开帘子进来,他张嘴就喊:“人呢?都死——”
“哟!这位爷您一看就气宇不凡,能来我们店,真是叫我们蓬荜生辉啊!”方荷小碎步过来,冲对方客客气气笑道。
伙计愣了下,恶声恶气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特别难受。
不是,他们这位新主子,平时看着还好,怎么关键时候这么狗腿呢?
方荷还有更狗腿的,笑着侧身:“瞧您这身气度,想必不是单枪匹马闯江湖,就是带着手下来行商吧?您快里面请,先喝口热水解解乏!”
众人听的表情微妙,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到底几个人也还是不知道啊!
她引着快被彩虹屁吹懵了的伙计坐下,端茶倒水,热情得叫人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偏方荷柔和却快速地道:“咱们今儿个的招牌菜有红烧狮子头,翡翠烧麦,还有松鼠鳜鱼,那叫一个绝,您要不要尝尝?”
伙计:“……那尝尝!”
“好咧!对了客官,咱们这几日生意好,咱家客栈住着也舒坦,就还剩两间上房,三间中房和三间下房了,您只管吩咐,不够住的,我们还有通铺。”
伙计:“……”他们不是一共就这几间房吗?
他迟疑了下,到底还记得恶声恶气拍桌子,“问那么多作甚,瞧不起爷怎么着?都给爷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