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西厢房。
傅辞翊将书案一侧腾出来,拿了支崭新的毛笔,问她:“会开笔么?”
颜芙凝:“开笔?”
瞧她神情,傅辞翊便知她不会,遂淡声:“你看我开。”
“嗯。”颜芙凝点头。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从笔尖处轻轻捻开,一直捻到根部。
而后去掉笔头的浮毛,将笔悬挂在笔架上,笔头正好悬在笔洗中,用水浸泡。
傅辞翊做到这一步,再度出声:“新笔浸泡可用冷水或温水,万不能用开水。”
“好的,我知道了。”
“浸泡后用手去除笔毛上的胶质,而后挤干水分,捋顺笔尖,便可着墨书写了。”
颜芙凝伸手:“我来去胶。”
捋毛顺毛的事情,她已经很会做了。
这会子要捋毛笔的毛,更不在话下。
傅辞翊便将新笔递给她,自己则坐回椅子上,吃萝卜丝饼。
颜芙凝捋毛时,偷偷瞥了他一眼。
两只萝卜丝饼,他竟然吃得如此斯文,慢条斯理的,莫名有种世家贵公子的气度风华。
怪不得书上说京中贵女巴不得嫁给他。
傅辞翊眉眼不动,但她瞧他的模样,早收入他的眼。
此女惯会察言观色。
片刻后,颜芙凝把开好的笔给他过目。
傅辞翊淡淡道:“可蘸墨书写。”
念在饼好吃,他起身给她铺好了宣纸:“五百横,若没有出彩的,再加五百。”
言罢,拿着碟子与筷子出了西厢房。
颜芙凝以为他听不见,嘟囔:“教自个老婆都如此严厉,明儿去村塾教学生,不知会严厉到何种程度?决计会把学童都吓跑!”
她真的只想认识繁体字,并且会写就成。
哪里想到叫某人教她,硬要她将书法练好的。
不对,他出去了,还没教一横得如何落笔呢。
遂提步出屋,没想到他拿着碟子与筷子就立在窗口,俊美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方才她在屋里,瞧不见他。
此刻跨出门口就看到了。
像极了现代上学时在班主任背后吐槽,被现场抓包了的模样。
颜芙凝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笑得僵硬:“夫君,夫子,傅辞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严厉点好,严师出高徒嘛。”
就在颜芙凝以为他会气恼而罚她,没想到他只是发出清浅笑意,转身去了灶间。
这就放过她了?
傅辞翊很快回来。
撩袍入座,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案一端的宣纸,慵懒开口:“写一千横。”
呜呜呜,真被罚了。
颜芙凝苦着小脸坐到圆凳上,委屈巴巴道:“可是你还没教我怎么落笔写横。”
没教她,她怎么可能写得出出彩的横呀?
傅辞翊缓缓撩起眼皮看她:“你看我执笔的手势。”
颜芙凝眨眨眼,眼前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漂亮得过分。
“你的手真好看!”
“颜芙凝,马屁无用,一千一百横。”
闻声,颜芙凝唇角压下。
她有些后悔叫他教了,太严厉了。
怕他再罚,便抿了唇,学着他捏笔的手势,调整自己手中的笔。
见她执笔怎么调整仍不规范,傅辞翊站起身来,大掌扣住她的小手,将她两个手指掰到该放之处。
而后迅速收回手。
果不其然,他的手能尽数将她的手拢在手心。
傅辞翊负手到背后,手掌不自然地合上,又捏起。
她的手娇娇软软,软得仿若真没骨头,指尖绵软得被他一捏,就能轻易变了形。
颜芙凝完全没有多想,她只知道教写字纠正姿势,被碰一下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遂抬眼看站着的他:“那我怎么落笔?”
傅辞翊扶在背后的手又握了握拳,轻咳一声:“我握住你的手,你感受力道,特别是感受起笔、行笔与收笔的力道。”
颜芙凝索性站起来,将手抬了抬:“你握吧。”
傅辞翊一怔。
她是太过单纯,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瞧着白嫩绵软的小手就在眼前,他还是握住了。教她写横时,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握着她的手,接连写了三横。
很快,颜芙凝欣喜道:“我会了。”
傅辞翊这才收回手,坐回椅子上,稳了心绪,顾自抄写。
不知过了多久,颜芙凝低呼出声:“傅辞翊,我可不可以少写点?我手疼。”
她的手是抖的。
写毛笔字的握笔正确姿势跟捏手术刀是两回事。
第75章是否收留
她的嗓音又娇又柔,含了可怜兮兮的撒娇意味。
傅辞翊闻声蹙眉,清冷的眸光落向她。
只见她巴掌大的粉面,肌肤白腻似雪,杏眸水汪汪的,仿若下一息她就能溢出泪来。
终于出声:“今日就写五百遍罢。”
声音朗朗动听,仿若清泉击石,珠玉落盘。
“好呀,我写够了,刚好五百遍,请过目!”颜芙凝笑着将几张宣纸递过去,“我缝衣裳去了。”
忽然,手就不疼了。
傅辞翊咬了咬后槽牙。
他竟然被她编排了。
想说她所写的五百横一无是处,却发现好几个写得不错的,且越往后看,越来越有模有样。
罢了,他不与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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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该做午饭时,婉娘犯了难。她教过女儿做菜了,但因自个瞧不见,也就教会了女儿放个菜汤。
母女俩商议中午吃啥时,颜芙凝去了灶间。
傅南窈见她过来,抿唇喊:“嫂嫂,你是来做饭的么?”
真是稀奇,起初她唤她嫂嫂都是脆生生的。后来,索性不唤了。这会子如此温温软软的,倒是头一回。
颜芙凝不提这些,直接道:“家里食材也不多了,中午就两道菜,排骨红烧,你昨儿剩下的大白菜炒一下。”
傅南窈迭声道:“好的好的。”
她如今可不敢说菜色的问题了,倘若今后真没得吃,那才是大问题。
婉娘也馋儿媳做的饭菜,遂对傅南窈道:“快帮你嫂嫂烧火。”
傅南窈应下,坐到灶膛后头。
颜芙凝麻利地将上回买来剩下的芋艿全都削了皮,剁了几根排骨。
排骨红烧时,将芋艿斜着切块,与排骨炖一起。
婉娘坐在灶间,闻着饭菜的香味,顺带聊起了阿力的事情。
“芙凝,你说收留阿力的事情,如何处理?”
“娘,他是说想吃口饱饭,肯干活,这是嘴上说的,咱们得看他实际肯不肯干。”
颜芙凝翻动锅铲,炒着大白菜。
傅南窈插嘴:“村里我看好些人整日晒太阳剥手指甲,就是不干活。那个阿力身上衣裳那么脏,也不晓得洗,可见是懒。”
“倒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他没有旁的衣裳了。”颜芙凝道,“不过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是实情。”
婉娘颔首:“是啊,咱们一家子就芙凝你与辞翊在忙活,倘若加一个只吃不干活的,那决计不成的。”
颜芙凝道:“娘心善想要帮人,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开春了,田里的庄稼要种起来。那个阿力既然是村里的人,自然有田地,教他一些种植技巧,他不至于饿了肚子。”
傅南窈点头:“对对对,我腿脚不便,他如果能帮忙干活,咱们家的田也可以帮着种了。”
婉娘毫不留情地揭穿女儿:“你其实也是个懒的,不想去地里。”
傅南窈将头缩回,不说话了。
颜芙凝道:“那个阿力咱们再继续观察观察,北墨心地善良,身旁的人最好也善良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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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开饭时,傅北墨玩耍归来,并将阿力带了过来。
此刻的阿力身上换了一套衣裳。
衣裳许是几年前的,袖子与裤脚都短了一大截,但胜在干净。不仅如此,他头发也洗了,瞧着模样还算清秀。
“娘,可以给阿力吃碗饭么?”傅北墨一步跨进堂屋。
阿力照旧站在篱笆墙外,局促地拉着短了一截的袖子。
婉娘道:“中午饭菜都是你嫂嫂做的,你得问你嫂嫂。”
傅北墨笑盈盈地看向颜芙凝,撒娇般唤:“嫂嫂……”
傅辞翊抬起两指在傅北墨脑门敲了一记:“好好唤。”
傅北墨捂了脑门:“嫂嫂。”
颜芙凝去灶间盛了一碗饭,夹了排骨、芋艿与白菜,而后就站在堂屋门口,望向阿力。
“想吃就进来,胆子大些。”
阿力惴惴不安地看向傅辞翊,看他没有反应,这才挪了步子。
颜芙凝把碗递给他:“你是回家吃,还是在咱们家吃?”
傅北墨冲他招手:“进来吃吧。”
阿力摇摇头:“我蹲在门口吃好了。”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颜芙凝,“谢谢嫂嫂,谢谢北墨,谢谢婶婶,谢谢北墨兄长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