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言辞恳切,行为举止颇有古风,宋昭忙伸手将人虚虚扶住,道:
“不过一时戏言,贤弟实在是抬举为兄了。不知贤弟要往何处去?”
“天地为大,四方游览,并无确定归处。”
“如此,愚兄便厚着脸皮,欲要邀请贤弟和愚兄一同,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未知兄长意往何处?”
“冀州河间郡。”
“兄长去此处却是为何?”
“不瞒贤弟,这河间郡郡守乃是愚兄旧友,此番北往游历,怎可不去拜访旧友?”
“先生旧友,难道只有河间郡守一人不成?”
方靖紧接着追问,宋昭却是无言以对,长叹一声,喝了一碗酒后,才黯然道:
“不瞒贤弟,为兄在北朝确有一极为相好的旧友,此人如今正在洛阳,我闻知她如今身处富贵,已立功勋,反观为兄,至今不过一布衣耳,实在是羞惭得很,怎忍去见?”
“弟观兄长谈吐不凡,并非俗流,虽是龙困浅滩,可必将翱翔于九天之上,兄长不必如此灰心。
我观兄长前庭开阔,相貌甚伟,想必不久之后定能建立一番功业,大丈夫居世,岂能因眼前挫折而郁郁不乐?”
方靖反而开解着宋昭,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夜深方散,第二日起,两人就引为故交,定要结拜为兄弟,方靖没有推辞,于是就在众乡老的见证之下,结拜了。
两人皆通晓音律,又都喜自然山水,常结伴游行于山间,于清泉之侧歌咏,用高涯之上长啸,于密林之中弹琴,于花草之中奏乐,于田野之中谈论四时;于江河之畔感叹古今;于深夜烛火之侧清谈宇宙……
倏忽而过,已然过了一月。
这日两人从田野之中回,走在路上正在谈论诗文,忽然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好奇的两人凑了过去,原来是一小儿昏厥于地,方靖连忙拨开人群,来到小儿身边。
伸手搭脉,又检查了小儿的瞳孔,听了听小儿的心跳,最后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之中掏出一根银针,在小儿的指尖扎了几下,直到有血流出,其血已然黏稠,呈现出紫色,如此反复多次,小儿方才苏醒。
“醒了!醒了!真的是神医啊!神医!”
方靖见人苏醒,收拾起东西就打算离开,这时众人早已将方靖围在中间,议论纷纷,口中都赞叹他为神医,方靖欲走,却脱不开身,那个小儿的家人跪在地上磕头感谢。
“神医!多谢神医!”
“大娘快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为谢,小兄弟回去歇息几天就好了,只是要注意不要太过劳累。”
“神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神医告知我等姓名住处,我等定要去感谢才是。”
“无名无姓之人,不敢!不敢!”
宋昭一直在旁观察,见方靖文弱无法从人群脱身,只得拨开人群,如图提鸡仔一般将人提溜出来,直到方靖已然离开数米开外,还能听到议论之声。
“想不到贤弟还有此等本事?愚兄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
“兄长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兄长有这一身武艺,却无法建立功业,才叫可惜。”
“匹夫之力罢了。”
两人谦逊了一回,方靖讲起自己游历半载的经历。
“我自离洛州之后,就一直北上,途经豫州、兖州、魏郡,相州,也曾经历过几次瘟疫,好在幼时多病,学了些医术,才能够保全,如今天下方定,四方疫病却未息,百姓之苦,不知何时能休。哎!”
“这疫病自百年之前,就一直未曾停息,未知有多少英雄好汉皆丧命于此。”
“依弟来看,只怕是兵戈不止,疫病不息,这多少疫病都是自战场而起。”
“贤弟所言甚是,这兵戈杀伐,尸骨成山,若不及时处理,若是在夏天,尸骨腐烂,必然会导致疫病横行。
疫病所起,多在于天灾人祸,水患旱灾,虽是天命,兵戈杀伐,却是人祸,百年以来,多因战乱,十室九空。”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从上古三贤聊到今日南北割据,从内丹外术聊到求仙问道,诸子百家,旁门左道,无所不谈。
两人也都惊奇对方见识竟会如此广博,似乎天下之事,古今之闻,没有对方所不知道的,这样合契的人,可以说是平生所未见的。
“只可惜贤弟未曾至南朝,贤弟有如此学识口才,必是清谈里的丞相。”
“兄长如何知晓弟不曾去过南朝呢?”
“哦?我听贤弟口音似有南音,莫非贤弟是南朝之人不成?”
“弟少时曾在南朝求学,因而有南音,不足为奇。清谈虽是辩思,只可惜于国却是无异,想当年王导之才,天下清谈之术想必没有能胜过他的了,最后却殒命于危墙之下,惜哉!惜哉!
有如此之才,却不思强国,只在乎言语机锋,实在是有小慧而无大智。”
“贤弟这一番话,实在是令愚兄茅塞顿开,贤弟所言确实在理,只是如今天下,早已没有了我等寒士用武之地。
我虽有心要恢复中原,奈何上品无寒门,无识人之伯乐,只能寄情山水,了此残生而已。”
宋昭饮了一回酒,忽然又道:
“贤弟既有此志,何不出仕?”
“我?哈哈哈!一俗人而已,并无经天纬地之才,只恐误国误民,还是山水游乐,更适合我这一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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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其乐陶陶(二)
“做什么呢?”
漆黑的夜空点缀着数颗星, 晚风吹动着树木飒飒作响,在一片黑暗中,唯有一点昏黄如豆的烛光还在摇晃, 烛火昏暗,原不起眼,可在暗夜中却又如此明亮。
宋昭因白日饮了太多的酒,夜间起夜,头脑昏沉,于廊檐之下,忽然见方靖的屋中尚有烛光,一时好奇,向方靖的屋子走去,在窗外敲着窗子问道。
方靖忽然听见人声, 吓得一个激灵, 朝声音看去,一个脑袋从窗户冒出来, 原来是宋昭,方靖忙将大门打开, 将宋昭迎进屋子。
“兄长当真是要吓死小弟。”
“愚兄见贤弟三更烛火仍明, 故而相问, 不想惊吓到了贤弟, 是愚兄的不是。”
宋昭忙笑着向人赔罪, 方靖也只有无奈的笑了笑, 宋昭见烛火旁边是几张白麻纸, 当时就被纸上的书法给吸引住了。
“好俊秀的隶书, 纤波浓点, 错落其间, 只是书体偏瘦了些。”
“让兄长见笑了。”
“不!不!好贤弟,愚兄此言绝不是妄言,贤弟有所不知,愚兄自问于书法上也算是有所造诣,也曾见过不少名家书法,唯独贤弟这书法,瞧着着实令人爱得紧。
贤弟这书法,却让愚兄想起一故人,她便好行汉隶,一手汉隶写得无人能出其右,今日见了贤弟这手隶书,想来也只有那位故人才能与贤弟相媲美了。”
“哦?不知兄长这位故友现在何处?”
方靖显出极为感兴趣的模样,走上前来追问,宋昭却是后退了半步,眼中露出一抹伤心之色,长叹一声,道:
“乱世飘零,不知去向。”
“如此,便可惜了。”
方靖长叹一声,也露出惋惜之色。
“只是不知贤弟深夜写这些是为何?愚兄瞧着似是此间旧事,这有什么值得特意记载的?”
方靖趁机从宋昭手中夺下了纸张,将其藏在身后,一面回答着宋昭的话,道:
“兄长有所不知,小弟曾许立下誓言,要做这百年间离乱之史,因而才四方游历,寻觅旧事。”
“原来贤弟竟要做班马记史之事,是愚兄浅薄了,不知贤弟竟有这样的志向。”
“不过是年少无知,混乱立下的誓言罢了,不作数的,小弟才疏学浅,不敢当的。”
“不见得,愚兄刚刚观贤弟刚刚所做之文,已有了班孟坚的谨严工整之风,假以时日,贤弟必能得偿所愿,成就一番事业。”
宋昭是真心夸赞,方靖却觉得有些许尴尬,在烛火之下,早已是满脸通红,只将自己的手稿藏得更紧了。
“兄长只顾笑话小弟。”
宋昭哈哈大笑,他对方靖是真心欣赏,也是真心将方靖当作朋友,因此才直言不讳的,短短一月,方靖给他的惊喜可不少。
在广平郡停留一月,两人基本上将广平各处都逛了个尽兴,四处行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结交本地名士游侠,可以说是快意人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方靖囊中羞涩,常常会凭借着手中的医术赚取写诊费,不过他行医喜好凭性而为。
遇到个危急病苦的,他向来不介意救急的,却很少要求多少报酬,特别是对于贫寒人家,往往是分文不取,对于富贵人家,却又求重财,结果这些财货又被他拿去救济贫寒了。
这一路下来,方靖身上其实并没有多少银钱,他又好饮酒,一有两个钱,往往支撑不了几天,就全给喝酒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