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兰之一直都很乖巧的。”
刘瑜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邵玖,他只能看着邵玖一遍又一遍唱着《采莲曲》,将邵玖紧紧搂在怀里,他想告诉邵玖,孩子他们以后还会有的,可刘瑜又很清楚,以后的每一个孩子都不会说兰之。
兰之,是他们夫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刘瑜这半生唯一如珍似宝捧在手心的孩子,离开的却这么突然。
刘瑜听着邵玖一遍又一遍的歌谣,她本来就有咳疾,连着几日不眠不休照顾小公主,她的身体早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会儿又遭到公主去世的打击,一时间接受不了,直接疯魔了。
可刘瑜听着邵玖沙哑的嗓音,心中痛到了极点,他恨不能自己替代邵玖承受这份痛苦,同样是失子,刘瑜尽管心中不忍,可到底还是能够撑下去。
兰之不是他第一个失掉的孩子,只是因为她是邵玖的女儿,才显得格外有几分特殊,他是帝王,即使有再大的苦痛,他都得撑下去。
他可以流泪,却不能失智。
因此他只能强压着心底的痛苦,直接将邵玖打晕了,让人进来接过邵玖手中的孩子,自己则将邵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邵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白英见邵玖苏醒,慌忙去请医官过来,这几天邵玖的脉息极为微弱,全靠用人参吊着性命,谁也不知道邵玖最好能不能醒过来。
毕竟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从废后一事起,到小公主辞世,这短短一年的时光,邵玖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她真的很累,在潜意识也有了放弃的打算。
刘瑜陪在邵玖的床榻边,寸步不离,他不能在失去孩子之后,再失去妻子。
好在最终邵玖是撑过来了。
邵玖一醒,环顾四周围绕自己的人,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咳嗽起来了,白英连忙为邵玖送上一杯温水,邵玖就着白英的手饮了半杯水,才开口道:
“梁春华呢?”
白英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猜透邵玖的心思,她们本来以为文夫人醒来第一回 问的,会是小公主,她们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邵玖关于小公主的问题。
终于还是白英率先回过神来,她对邵玖道:
“夫人放心,梁姑娘就在殿外候着,夫人既然唤她,奴这就将梁姑娘请进来。”
邵玖点点头,接着就不再发一言,直到梁春华来到自己面前。
邵玖让白英扶着自己坐起来,白英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嘴,现在谁也不知道邵玖要干什么,只得一切顺着邵玖的心意,白英在邵玖身后垫了三四个枕头,又担心刚刚苏醒的邵玖没什么力气,索性就让邵玖靠在自己怀里,她则将邵玖的身子稳着。
“老师。”
梁春华不解邵玖叫自己进来的用意,自从邵玖将编纂狄族史的事情转移到了兰台之后,梁春华就长久宿在了兰台,身为邵玖唯一的亲传弟子,梁春华肩上的任务是很重的。
作为整个编纂狄族史的副编纂,她年纪又轻,又没什么经验,还没什么家世靠山,要想让这群在后宫中摸爬滚打如同滚刀肉一般的女史听她号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很多人甚至当面讥讽她,说她不过是仗着运气好才被文夫人收为弟子的,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若没有文夫人这层关系,以她的资历压根入不了兰台,更不用说负责编纂狄族史了。
梁春华心底自然是不服气的,她们越是不服,梁春华偏要做出个样子给她们瞧瞧,因此梁春华自入兰台后,比往日越发努力,常常挑灯夜读,比旁人还要十倍百倍地努力。
就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她梁春华是有真凭实据的,文夫人收她为徒,并没有看错人。
梁春华知道邵玖心底放心不下小公主,这次小公主辞世梁春华也很惊讶,因此她在得到小公主辞世消息的时候就赶到了含章殿。
小公主未足岁而亡,按照礼法丧仪是不会太隆重的,但刘瑜喜欢小公主,还是特意为其挑选的谥号,为其选定了归葬处,一切都是按照皇子的规格来置办的。
刘瑜辍朝三日,停嫁娶、辍音乐。
有太常上奏,言公主未足岁而亡,不宜丧仪太过隆重,刘瑜呵斥其无礼,另则博士祭酒主持公主丧仪。
“春华,你随我也有两年了,可有些许收获?”
春华不解邵玖突然发问是为何,却还是回答了邵玖的问题。
“弟子愚钝,未有所得。”
梁春华这话是在谦虚,她是邵玖看中的人,又是邵玖一手教导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愚钝之人,只是面对文夫人,梁春华从来都不敢夸耀。
“你的才智我是知道的,我瞧着这两年你的学问已经是大有长进了,以后你便独自开始编纂狄族史,如何?”
梁春华万万没想到邵玖会直接予她这样的重任,不敢立刻就给出答案,邵玖看出的梁春华的不安,宽慰道:
“你放心,我会辅佐你,直到你能独当一面为止。”
刘瑜听说邵玖苏醒之后就赶了过去,却徘徊在含章殿前,逡巡而不敢入,他害怕见到邵玖那抹落寞的目光,他更不知道以何面目去见邵玖。
就在刘瑜犹豫的时候,刚刚看望邵玖的徐淑妃从含章殿内出来,迎面刚好撞见刘瑜,徐淑妃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来请罪,刘瑜摆摆手道:
“无妨,里面夫人如何呢?”
“夫人已经醒了,瞧着精神还不错,只是还不能下床,正在给梁姑娘讲文章呐。”
“那她……有没有提及小公主?”
“并不曾提及,瞧夫人那样子,就像是没有小公主的事一般。”
刘瑜听了徐淑妃的话后,心中更加五味杂陈了,他让徐淑妃先起来,看着徐淑妃如今越发老练,忽然想起邵玖劝他册封徐淑妃为后的事,心中有些烦躁。
“淑妃,小皇子如何了?”
“回陛下,小皇子一切都好。”
“如此就好,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好小皇子,莫要重蹈小公主覆辙。”
“是。”
刘瑜和徐淑妃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的,在刘瑜的记忆中,只知道徐淑妃是个贤良能干之人,昔日辅佐元后时就很得力,至于她具体的性子如何,刘瑜是想不起来的。
不过刘瑜也不曾真的在意过这些,后宫妃嫔众多,能让他有些许记忆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刘瑜能记得徐淑妃,一半是因为徐淑妃自身的出色,另一半则是她有一个同样能干的父亲。
刘瑜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果然见邵玖在给梁春华讲课,刘瑜没有去打扰她们,只是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他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失子的邵玖。
邵玖自苏醒后,就没提及小公主一句,一切如常,邵玖安心躺在床上喝药,安安静静的,瞧着很乖巧,可邵玖越是这样,白英就越是担心。
邵玖的身体是越发孱弱,还没入冬,就以为畏寒到了极点,屋子里自入秋就烧起了炭火,盖上了厚被子,到了晚上,还会发起高热来,咳嗽更是一天比一天重,只是邵玖自己和没察觉一般,还在深夜校订女史编纂的稿子,完全没有要顾惜自己身体的意思。
英劝了几次,可邵玖都只是口头答应着,该熬夜的还是在熬夜,邵玖如今又是浅眠,夜里统共睡不到两个时辰,还常常被屋外的风声雨声惊醒,可以说邵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第170章 失去(三)
医官早就对邵玖说过, 她这身体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如今不过是凭着一些珍奇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罢了,其内里早就糟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赵奚官一见邵玖, 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含章殿如今早氤氲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宫里的人都知道文夫人常年病着,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如何呢?”
邵玖看着紧皱眉头为自己把脉的赵奚官,赵奚官抬眼看了一眼脸上还有着淡淡笑意的邵玖,颇有些不耐烦,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夫人自己也通岐黄之术,难道不清楚吗?”
邵玖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这病不过是一日一日熬着罢,倒是麻烦赵奚官每日都要来跑一趟。”
“臣为夫人看病是臣的本分, 只是夫人应该知道, 您的病不在肌理之间,而在肺腑, 若夫人始终无法放下,这病只怕也难痊愈。”
邵玖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 赵奚官见状知道再劝也没用。
常言“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 偏偏文夫人是个聪慧又重情的人, 注定了她永远都无法勘破, 这是她的命。
“夫人应该知道, 医官最讨厌不听医嘱的人。”
“所以才麻烦赵奚官了, 我这病一时半会是不会好了,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夫人心中如何想, 臣无法左右,可臣还是要多嘴劝上一句,这酒夫人还是不喝的好,否则夫人的寿数只怕有限得很。”
邵玖知道赵奚官要说的是什么,只是邵玖并不愿遵循医嘱,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想在有限的自在中,好好活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