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玖让石兰坐到自己身边来,两人依偎着火光,邵玖教石兰诵读着《逍遥游》,因为火光低暗,邵玖就没有取来自己默写的文本,而是先教石兰背诵。
“这是什么文章?我怎么从未听过?听来竟恍恍乎若神仙,实在是自在逍遥至极。”
邵玖也有些惊奇,打量着徐珪,她一直以为世家公子是从来不缺教育的,但结合徐珪可能的身世,邵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
北朝禁“老庄”,因而少年不识也是正常的,北朝的风气和南朝迥然不同,南朝的世家少年没有不识“老庄”的,早已成为了一种风流时尚了。
“《庄子》,徐郎君是不曾读过吗?”
徐珪摇摇头,他所知的大多是从她母亲处得知的,他的家族对于汉族文化是颇为鄙夷的,自然不会为他请什么汉学老师,因此他才需要外出游学。
邵玖将手中默写的卷册交到徐珪手中,徐珪看着邵玖递来的麻纸,展开对着火光自己阅读起来了,整整一夜,徐珪完全被手中这篇《逍遥游》所吸引,他忽然觉得此前所读的文章大多是索然无味的。
到了二更时分,邵玖禁不住夜风的寒凉,就随石兰回到了马车之上,石兰则一直小心翼翼盯着徐珪,唯恐这个少年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但到了三更时分,实在熬不住了,石兰见那少年还沉浸在文章中,伸了个懒腰,靠着马车打起盹来。
等石兰醒来,天早已经亮了,朝阳射在远处的山峦之上,一片金色。
邵玖正在给少年讲解这篇文章,少年的眼神很专注,时不时点点头,而邵玖则用树枝拨动着火炭,看起来要随意许多。
石兰走近两人,邵玖看了一眼石兰,笑着道:
“醒了。”
石兰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说好自己守夜的,结果还是睡了过去,邵玖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只是淡淡笑道:
“无妨,你先去洗漱吧,饼子已经烤好了,你一会儿来吃吧,吃完了把这个看一下。”
邵玖递给石兰一卷麻纸,麻纸里面的内容正是昨晚交给石兰的文章,原本的一份给了徐珪,而石兰手中的这一份是邵玖早起默写的,上面的墨迹还是新鲜未干的状态。
“夫人,我拜你为师,如何?”
邵玖正在喝着热汤,听到徐珪的话,直接将口中的热汤喷了出来,邵玖镇定心神,用帕子擦了擦弄在身上的热汤,等收拾好后,邵玖不解地看向徐珪。
“你出身大族,又何必拜我一山野之人为师?”
徐珪摇摇头,苦笑道:
“我虽出身大族,家中素来不重文化礼乐,今日见了夫人,才知什么叫做文质彬彬,心中向往之至。”
邵玖轻笑着:
“你纵使要拜师,也得让我清楚你要学什么?”
“夫人可以教我文章吗?这篇《逍遥游》我很喜欢,可有类似的文章?”
“你想学‘老庄’?”
“是。”
“若是老庄,便可休矣,北朝禁言‘老庄’,你如今青春正好,并不适合言老庄之学。”
第175章 游四方(三)
“夫人可愿教我?”
邵玖抬眼看向远处靛青色的天空, 朝云之下,树林阴翳之间,邵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石兰为邵玖送上了药丸,邵玖将药丸放入口中。
徐珪见邵玖没有回答,虽然是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失望,他知道大才之人,必然是不愿意轻易收徒的。
邵玖的马车行得很慢,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停留一段时间,让石兰陪着自己去四方考察,每日都会整理资料到深夜, 她似乎没有固定的目的, 只是慢悠悠地走着。
徐珪则一直跟着邵玖,邵玖到没有撵徐珪, 每次给石兰讲课时,也会多准备一份讲义, 让徐珪在一旁旁听, 只是不愿意收他为徒。
徐珪最开始以为方靖是和他母亲一般通晓诗书的温柔女子, 可后来他发现方靖对于十三经信手拈来, 都很精通, 对于老庄之学也颇有些见解, 这让他很是惊奇。
他以前听说过朝中有一位在太学任教的宣文君, 学识渊博, 通晓礼经, 为当世人所敬重, 看着眼前这位夫人,他甚至都开始猜测,莫非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宣文夫人。
徐珪很清楚有些机缘,若是错过,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他想成为母亲口中的君子,想做母亲口中的“有志者”,他不能错过邵玖。
邵玖一直冷眼旁观着徐珪的行为,虽然没有评价,但对于这个少年还是颇为欣赏的,徐珪身上有一股子少年气。
他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掏出身上的钱去帮助弱小,但也容易冲动,容易口出狂言,他很多时候很天真,甚至会犯些傻气,但他的心却是真的……
几人在路过一个村子时,遇到了一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人正要投井,是徐珪救了那老人,经过询问,才知道事情原委。
老人家中有一女,正值二八年华,长得颇有些姿色,一日在干农活时,被当地的一个富户给看上了,乡绅要强纳其为妾。
老人不愿,与其争执起来,他的女人被人抢走了。
老人心有不甘,就去告了本地乡老,本地乡老不愿多事,让他忍了算了,老人不愿就此罢休,就到县里去告状。
这富户在官府也颇有些势力,听说老人竟敢去告状,暗中使了些手段,让人打了老人一顿,又伪造了借条,强迫老人偿还债务。
老人自然不肯去认这莫须有的债务,可对方哪管这些,闹到官府去,官府也只认那借条,强要老人偿还债务,将老人的田地房屋都做了抵押。
富户又雇了一群泼皮无赖日日来骚扰,让老人一家人无处安身,他的妻子就这样被活活气死了,而他如今也是走投无路,只得自杀。
徐珪听说这样不公的事,哪里还能忍,直接提着剑就杀到富户的家门口,这个时候才知道,老人口中所谓的富户不过是开绸缎铺子的一个小商贩罢了。
徐珪没想到一个小商贩就能将一个老人逼到这个地步,当下就提起拳头将人打了一顿,眼看着要出人命时,石兰才出手将人拦了下来。
徐珪逼着富户将老人的家宅田地都交出来,更要他们将老人的女儿护送出来,老人的女儿几经凌辱,已经被折辱得不成人样了。
邵玖给老人的女儿把脉问诊,开了药方,让石兰去药房抓药,邵玖又亲自施针,才将人救了回来。
可就在徐珪动手后的第二日就有官兵将他们住着的驿站给包围了,徐珪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上前就要与人理论,结果为首的皂隶二话不说就开始抓人。
石兰将邵玖护在身后。
邵玖拍拍石兰的手,对她轻轻摇头,又让老人带上那张所谓的借条,答应跟着皂隶一同回衙门,才没让徐珪和捕快打起来。
到了衙门,徐珪直接据理力争,但这种地方,哪里是讲理的地方,对方既然已经收了富户的好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几位外乡人,当即就要左右捕快将徐珪押着跪下。
徐珪完全没有料想过这种情况,拔出佩剑就要打,邵玖冷眼看了他一眼,他才将已经拔回来的剑给收回去。
邵玖直接要求对比笔迹。
那县尉看了几眼邵玖,从邵玖一出现,他就注意到,并猜测邵玖的身份不会简单,因而对于邵玖多了几分忌惮,故而她说话时,也会耐心听上两句。
“夫人,这件事想来与您这位外乡人也没什么关系,您又何必要招惹这身麻烦呢?”
“我愿也不是一个爱招惹麻烦的,只是这件事我徒弟既然惹了,我这个老师也不好置身事外,我是一介女流,不会什么打打杀杀,只不过粗通些文墨罢了,不如还是按照规矩办吧。”
那县尉有些尴尬,他不好直接反驳邵玖的请求,便从邵玖的来历身份上下手。
“夫人,您这身份只怕是不好揽这件事,您这身份来历不交代清楚,本官也不好判断您说的话有几分真,要您是逃跑的江洋大盗,可就不好了。”
邵玖咳嗽了两声,看了县尉两眼,让石兰直接掏出令牌,县尉看着令牌,县尉只觉这块令牌质地不凡,却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这是汝阳侯府的令牌,府君若是不信,可自去派人去京中求证。”
“两位原是汝阳侯府的人,失敬失敬。”
县尉忙将两块令牌归还,汝阳侯地位尊崇,不是他们这种小吏能够惹得起的,因而对邵玖几人毕恭毕敬起来,挥手让身旁虎视眈眈的衙役都退开。
也不讲什么证据了,直接就驳了富户那边的请求,责令富户归还老人田地房屋和一笔损失费。
“还是鉴定一下好,毕竟这种事情还是需要留存证据的。”
邵玖执意要求鉴定借条的笔迹,又将借条上所谓的保人请了上来,经过再三询问,终于还了老人一个清白。
待老人的女儿身体稍好些,邵玖便提议老人带着家人到外地去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