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玖眼中含泪,知道他很好,就足够了。
邵玖让人取来了锦盒,交给了徐晏,道:
“烦请先生将这个锦盒转交给季安,他自会明白的。”
“是。”
徐晏接过锦盒,答应了,他没有去追问锦盒里的事物,只是不忍心去看邵玖那双眼睛,那是何等的绝望落寞。
“娘娘,”
徐晏摸了摸自己袖中的那封信,犹豫着,当他看见邵玖那双含泪的眸子时,到底还是送来了捏着信封的手,对邵玖叩首,道:
“您一定要保住自己。”
邵玖点点头,勉力笑着,
“我会的。”
徐晏到底没有将袖中的那封信交给邵玖,那是一封丧信,是告知邵玖她的祖父去世消息的丧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徐晏到底不忍心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他情愿让邵玖对故土存着几分美好的愿景,至少她虽身离故土,心到底是有归处的,这也算是他这个做师兄唯一所能做的。
只是……
徐晏看着手中的锦盒,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到底是一国皇后的私物,若是就这样替她转交别国使臣,只怕为有心之人所知,会闹出一些有损国体的事情。
徐晏站在宫门,正犹豫着,忽然来了一个内官,徐晏识得此人,他是刘瑜的身边人。
“徐先生,陛下请您一叙。”
徐晏看着手中的锦盒,已经猜到刘瑜找他所谓何事了,到底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私相授受呢?
徐晏是在一棵树下见到刘瑜的,那是一棵很高大的榆树,树下铺的有锦席,刘瑜靠着隐几,正在看书,徐晏上前见礼。
“徐先生来了,请坐。”
刘瑜坐直了身子,邀请徐晏坐到自己对面的竹席上,两人之间相隔的不过是一张案几罢了,徐晏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这位北朝国君。
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儒雅许多,有一些书生气,蓄长须,气宇轩昂,多年征战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风沙的痕迹,眼中暗藏着的却是无数次的帝王心计。
“能将手中的锦盒给朕看看吗?”
徐晏递上了锦盒,刘瑜当着徐晏的面打开了锦盒,锦盒之中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不过是几册书卷而已,徐晏有些惊讶。
“《四方舆志》,阿玖宁愿不要性命也要完成的,徐先生一定要将它安全送到,不要辜负了阿玖的一片心。”
徐晏有些惊讶,或许是惊讶锦盒之中的书册,又或是惊讶刘瑜这样淡然的态度。
“陛下不计较吗?”
“这是阿玖的心愿,朕唯有成全罢了。”
刘瑜淡淡笑着,咽下了心中无数的苦果,他无法去苛求一个将死之人,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尝试着放手,只是他似乎永远无法真正做到放手。
“陛下……待阿玖还真是深情厚谊,阿玖她是明白的。”
“她从来都是明白的。”
刘瑜笑着道。
她自始至终都是明白的,只是她从不相信他的爱能够长久罢了。
刘瑜开始有些理解邵玖了,理解她的执着,理解她的不安,理解她所有空待的思念,只是他理解的似乎有些晚了。
“这次沈季安应该来的,至少也该见见阿玖最后一面,至少也让阿玖不至于日夜空念,毕竟他们之间是少年时的相知相惜。”
徐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原本以为刘瑜会不清楚沈季安和邵玖曾经私情的,可听刘瑜这语气,他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
“朕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朕想留下徐先生,可是阿玖知道了会生气的,他将《四方舆志》托付给了先生,先生莫要辜负了阿玖才是。”
刘瑜笑着起身离开了,只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徐晏,不过徐晏还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至少听出来其中的一层含义,差一点,他就回不去南朝了。
刘瑜来看邵玖的时候,邵玖已经昏睡了过去,他贴心地为邵玖掖好被子,心中五味杂陈,他想问问邵玖。
难道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让他情愿转托给沈季安,都不愿意交付给自己。
邵玖是在第二天午后才醒的,她近些日子,昏睡的时间是越发长了,邵玖看着守在床边的刘瑜,眼神中流露出满足的笑意。
“陛下。”
“你醒了,先喝口水。”
刘瑜摸了摸邵玖的额头,发现高热退了不少,才松了口气,又将邵玖扶起身来,喂她喝了药,邵玖就着刘瑜的手喝了两三勺粥,就吃不下了。
“再吃点,好吗?就一勺。”
邵玖又勉强喝了一勺,刘瑜刚露出笑意,接着邵玖就将刚刚吃下的粥,和着血尽数吐了出来,刘瑜慌了,扶着邵玖,着急忙慌宣医官。
邵玖虚弱地靠在刘瑜的怀中,她似乎听到了刘瑜的啜泣声,只是她没有力气再抬头看上一眼。
“陛下,妾知道您大概是怨着我的,怨我薄情寡义,怨我不识好歹。”
“不会!瑜永远不会怨阿玖的,阿玖是瑜的珍宝。”
“《四方舆志》是我一生心血所成,我一生无子无女,唯有此书可算是我的儿女,不是妾不放心陛下,只是这天下,除了季安,无人知我。
《四方舆志》一共三卷十五册,这已是我的极限了,我原以为至少可以完成五卷的,剩下的两卷我是无力完成了,可季安可以,手稿给他,他会明白我的。”
邵玖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感觉自己胸闷得很,揪着刘瑜的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刘瑜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邵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元后的身影,却也只是一瞬,等她挣扎着喘过气来,早已经是满头大汗。
刘瑜擦着邵玖额头上的虚汗,安慰着邵玖。
“阿玖,朕明白的,朕又怎么忍心怨恨阿玖呢?”
邵玖揪着刘瑜的衣袖道:
“陛下,无论您信与不信,妾都是爱慕过陛下的,只是这份爱慕有着太多的忐忑不安,妾只不过是一个南朝孤女,又怎么敢去相信陛下的爱慕呢?”
刘瑜怔神,他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等来这样坦诚的话,这样赤诚的心,只是这份坦诚的爱慕来到太晚了些,可若不是濒死之际,邵玖又怎会坦然说出自己的情义呢?
“陛下,妾此生有幸,能遇见陛下,很感激陛下当年能留下妾。”
邵玖笑了笑,对于刘瑜,她似乎很难真正面对自己的心,她曾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爱上帝王,她以为自己一直守住了自己的心,如今看来不过是暗室欺人罢了。
暗室欺人,欺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阿玖,朕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
刘瑜抱着邵玖,落下泪来。
邵玖笑了笑,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过就在这几日了,如今她心中已经没了太多的牵挂,她想去为刘瑜拭掉眼泪,可是连这个微薄的期望都无法达成。
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浑身无力。
赵奚官为邵玖把完脉后,很平静地告诉刘瑜,邵玖应该是撑不过三天了。
将《四方舆志》交给徐晏后,那口一直支撑着邵玖的气就松懈了下来,从几个月前,她就是靠着这口气强撑着而已,如今这口气没了,她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邵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押了几口参汤,强撑着让梁春华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手稿都拿了过来,她就这样生生看了一夜,无论身边人怎么劝,她都不听。
那天晚上,她的精神比往日要好上许多,甚至还能下床,甚至还喝了半碗汤羹,还能撑着身子细细清数自己过往所有的手稿。
“陛下,皑皑山上松,皎皎河间雪,今年的雪可真大啊!待雪化了,我们去赏红梅可好?”
“好!”
刘瑜强压着心底的悲伤,点点头。
邵玖强撑着要坐起来,刘瑜扶着邵玖的身子,不知道邵玖要做什么,却还是帮着邵玖从榻上坐起来,见她身子摇晃,心中酸楚。
“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好吗?”
邵玖摇摇头,虚弱地笑道:
“有些话妾怕没机会再说了。”
邵玖咳嗽着从榻上站起来,却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刘瑜的怀中,刘瑜抱着邵玖,带着啜泣声,道:
“阿玖,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邵玖摇摇头,艰难地朝刘瑜行叩拜大礼。
“值此弥留之际,妾有一言,还望陛下应允。”
“你说。”
“南朝虽国弱,却不可强攻,陛下勿要轻看了南朝,南朝文有忠贞之士,武有节义之辈,虽一时疲软,却也不是陛下所能得的。
望陛下在妾死后,能够顾念南朝是妾故乡,莫要轻动干戈,此非是为了妾,而是为了陛下。”
刘瑜来不及细想邵玖话中的含义,见邵玖虚弱地跪在地上,心如刀绞,将人扶了起来,满口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