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作为专门查办审理案件的部门,虽然此前有很长时间名存实亡,但在王蒙的努力下,为新朝寻觅到了不少精通刑狱诉讼的人才。
邵玖中毒这件事本身案情并不复杂,这些专业人才不过三天就已然查得水落石出了。
但众人都犹豫了,温夫人的案情最复杂的并不是案情本身,而是这背后的纠缠。
“此事牵扯甚广,若当真只是一个宫人下毒倒也罢了,如今贞淑妃已离世,她的宫人携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很明显廷尉府负责调查的廷尉左监只想将这件事拘束在后宫争宠的范围内,但他的建议没有得到响应。
“那宫人的毒药呢?□□,可不是一个小小宫人能够弄到的,毒药是如何进宫的?廷尉左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宫人,若没有人指示,如何敢谋害宠妃?
左监莫非以为能够蒙骗到陛下不成?”
郑秋月目光犀利,盯着廷尉左监,一动不动,她的目光坚定,给廷尉左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左监并不想对视上郑秋月的眼睛。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件事一旦如实禀告陛下,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本来朝中的那些蛮族就看我们不顺眼,平日没少针对,这件事的真相一旦告知了陛下,文武两班大臣必将陷入争斗,社稷必将大乱。”
“左监如何知道,这争斗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了?”
郑秋月走到廷尉左监的身侧,看着他眼睛,反问道,她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情绪波澜,只是在平静地叙述。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却陷入了深思,廷尉左监看着窗外的梧桐树,脑海中回响着郑秋月的话。
他祖上便是刑狱之臣,他也自幼就对诉讼刑狱律法极为感兴趣,但刑法诉讼之臣在儒家礼法中是受鄙夷的存在。
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是北朝乱世,饶是他博学多识,精通刑狱,却也无用武之地。
后来王蒙请他出山,为他引荐了当时还只是东海王的刘瑜,他才有机会一展雄才伟略,实现自己的抱负。
在亲身经历乱世之后,对于这难得的和平总会格外珍惜,虽然汉家臣子在北朝被排斥,但好歹是安稳下来了。
左监知道刘瑜有心要重用汉臣儒学,只是一直被他身边那些狄族贵族给拦着,因此才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能够有预感,这次的事件对于刘瑜来说是个机会,彻底打击那些狄族贵族,实现汉化改革,重用儒生。
只是崔氏一族和他是有些私交,他不愿做那灭族的刽子手,亲手将友人推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左监,你是智识之辈,应当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想要改顿兵制,收归兵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更何况,您不过是如实上报罢了,至于如何处置,自然是由陛下做主,您不过是尽有司的职责罢了。”
郑秋月似乎看出了廷尉左监的顾虑,开口就为他解除顾虑,廷尉左监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着的廷尉正监忽然开口了。
“郑尚书,你是陛下身边人,应该是最清楚陛下心思的,您确定陛下确有要打压狄族贵族的心思吗?”
“自然。只是苦于师出无名罢了,再说汉族儒生早就和狄族贵勋势同水火了,温夫人的事件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吗?”
“既然郑尚书如此说了,我们两个都听郑尚书的,烦请郑尚书同我等一起上书,向陛下禀明实情。”
“这个是自然。”
郑秋月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在刘瑜身边这几年,她早已经知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虽然平日刘瑜甚是宠幸那些狄族勋贵,给予了他们很多特权,表面看起来,这些勋贵是刘瑜亲近信任的人。
但郑秋月知道,刘瑜真正信任亲近的是王蒙这一群儒生,她知道刘瑜早晚有一天会对这些勋贵出手,现在不过是在忍耐。
那个宫人的确是已故贞淑妃的宫人,但她真正的主子,却不是贞淑妃,而是左将军梁琛送进宫的。
她所听命的主子自然也不会是失宠多年的贞淑妃崔氏,不仅是这小小的宫人,甚至连崔氏,连同整个崔家都是依附于左将军梁琛的。
梁琛乃是先帝时帝王身边的宠臣,曾经的确功勋卓著,但自从他成为左将军以来,就一直骄奢淫逸、擅政专权、滥施刑法,早已引得不少人的不满了。
邵玖虽然不理政事,却也多次劝谏刘瑜早日除掉梁琛,以正国风,刘瑜念及梁琛是一国重臣,未有动作。
谁知这话被传到了梁琛耳中,梁琛便意图要除掉邵玖,多次以南朝妖妃的罪名请求刘瑜赐死,刘瑜亦是不予理睬。
第46章 陛下不是周幽王
刘瑜看着手中的调查结果, 抬眼看向了一直沉默的王蒙,心中有些狐疑,问道:
“子慎以为如何?”
“陛下以为梁将军品行如何?”
此言一出, 刘瑜便明白王蒙意思了,长叹一声,起身来到王蒙身边,他知道王蒙意图除掉梁琛已经很久了。
“梁琛毕竟也是有功于社稷的,朕于心不忍。”
“陛下,臣知陛下心向礼乐,素有仁义,也不愿让有功之臣寒心,但臣希望陛下能够赏罚得当。
梁将军素日所为早已触犯众怒,陛下须知有罪不罚, 便会乱了礼法, 礼法乃是社稷之本。
臣望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还记得温夫人吗?”
王蒙是最了解刘瑜的,他知道刘瑜的志向与仁义, 也知道刘瑜的软肋,良主难遇, 他舍不得让刘瑜失望。
王蒙清楚当刘瑜询问他的那一刻, 刘瑜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不过是给刘瑜的决定提供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罢了。
刘瑜想起缠绵病榻之上的邵玖, 长叹一声, 想起自己要护她一生的诺言, 可自己终究是要食言了。
“罢了!将梁琛及其同党都依律处治了吧。”
梁琛谋害皇妃这件事很快就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梁琛同党相继得到了惩处, 牵扯之广, 几乎撼动了半个朝廷, 足见梁琛势力之大。
梁琛在狱中承认了自己很多罪行,甚至包括私铸兵器,意图叛乱,结党营私,侵占良田,戕害人命,谋害朝廷命官等数十项罪名。
却唯独不承认自己对温夫人下过毒。
梁琛最开始被大司马姚羌带人抄家的时候,满脸错愕,只顾喊冤,他怎么也不承认他谋害过温夫人。
梁琛在见到王蒙的时候,忽然明白过来,谋害温夫人不过是个借口罢,一个可以让他下狱的借口。
至于他是否有对温夫人出手,并不重要。
“王子慎,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梁琛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也不再喊冤,只是目眦尽裂,眼神之中充满了仇恨,恨不能生食其肉。
王蒙只是轻轻一笑,和梁琛相比,他实在是太气定神闲了,完全不像是身处在牢狱之中,看向梁琛的目光也是一种尽在掌握之中的平静。
“梁琛,难道你不该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吗?攻打北凉献城的时候,你做过什么!”
“那些都是他们应得的,谁让他们胆敢抵抗的,我不过是成全他们而已。
王蒙,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说你们儒家那套仁义道德了,陛下吃你那套,我可不吃。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酸儒书生罢了。
攻城略地,抢夺货物和女人,杀掉反抗的男人,我们祖宗一直是这么做的,凭什么你一来,就要改了我们都规矩!
城是我打下来的,我强些金银珠宝怎么了?这些将士跟着我出生入死,难道还不许我犒劳他们了吗?”
梁琛说得理直气壮,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服气王蒙这个军师,他一来就给他们定下各种各样的规矩,让他们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抢夺财物,享受女人了。
王蒙甚至要求他们将抢到的珠宝上交,不允许他们动百姓是财物,违抗命令的人,杀无赦。
军中对王蒙不满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太子偏偏信任他,支持他的决策。
明明是他们这群人跟着陛下出生入死才打下了如今这块地盘,如今却要被一帮不出力的儒生分夺胜利果实,梁琛自然会不满。
仗着自己是有功之臣,梁琛做了不少违背律令的事情。
“梁将军,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我南征北战二十余年,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儒生评价对错了!”
梁琛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弱肉强食,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则。
在草原上,部落之间抢夺女人和财物实在是太平常的事了,草原部族,一到冬天就缺衣少食,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去抢夺食物。
这种生存方式早已融入了他们的血脉中了。
“梁琛,这二十余年来,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而战吗?
你们每到一个地方,就抢劫、杀戮,所到之处呼号遍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