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如霜不可置信道:“爹,你知道那王安泰是个什么人吗?平庸无能,碌碌无为!当初我连那个状元郎都没瞧上,你却硬是将我嫁给一个比陆家状元还不如的人!”
范文峥道:“平庸未必不是好事。”
范如霜道:“爹,我受够王家了,我要和离回来。你犯的事,你去跟太后姑母求个情,她一定会开恩的!”
范文峥怒喝一声:“胡闹!你以为这亲是想结就结,想离就离的吗?你赶紧给我回去,以后你也不是范家人了!”
范如霜也提高了音量:“所以是真的了?是太后姑母要抓你?你为什么要和她对着干?她可是太后!”
范文峥额头青筋爆起:“无知!她是个女人,迟早要还政,到时候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我们范家!为了范家的百年百年基业,我怎么能依附一个女人!”
范如霜眼神凶狠道:“那现在呢?因为你的自以为是,范家要毁在你手上了!你害得我也没有家了!”
范文峥猛地站起来,指着她鼻子骂道:“没有我,你哪里能穿金戴玉,哪来的家!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范家的大门,以后都不许再回来,你跟范家也没有半点关系!”
范如霜被他吓到了,连忙道:“爹,我想回来,你去跟太后求个情好不好?她毕竟和你同出一族,就求她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过范家。还有皇后,皇后也是姓范的。她们不能就这样不管啊!”
看着女儿哭诉的模样,范文峥的眼神一下子软下来了。
跟随在范如霜身边的那名小婢女哭着跑进来,腿脚一软跌在地上,哭道:“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官兵,他们举着火把,将整个范家都围住了……”
范文峥闭上了双眼。终于来了,这场对于他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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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震骑在马上,带着官兵将左相府邸团团围住。
今夜的左相府没有笙歌,静得像是和这黑夜融为一体。
一名老仆开了门,行礼道:“还请诸位官人稍等片刻,我家老爷正在更衣,稍后便跟诸位官人走。”
徐震翻身下马,面无表情地越过老仆,当先提刀跨入府中,吩咐道:“都给我进去搜,别让人跑了!”
“是!”官兵们举着火把涌入左相府。
黄晟穿戴整齐坐在书房里——官帽、官服,还有腰间象征身份的金鱼袋,桌上摆着他上朝用的象牙笏。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烛火跳跃,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冷光。
一年半,太后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他早该知道的,那个狠毒的女人。
明知他贪墨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放任到边关失守,就是为了把他的罪证当作底牌,必要时换掉他这颗不太听话的棋子。
他是蠹虫,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呢?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侍郎。这一边嚷嚷着要变法,那一边守着利益极力抨击。最后,这个死了,那个也死了。
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他曾旁观他人的死亡,现在到他偿还了。不过又一个轮回而已,都一样的。
先帝啊,这就是你死后的大梁,这就是你力图变法想拯救的大梁,一个终将滑向深渊的大梁。
他举起匕首,叹了口气。
尊贵的左相,天下百官之首,谁也不能将他下狱,谁也不能让他踏上刑场。
徐震猛地踢开房门,黄晟将匕首刺向心脏。
鲜血喷溅,洒在纯白的象牙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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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下起了雪,年关前的最后一场雪。纯白的絮雪飘飘扬扬。
翠云关上了窗户,没有寒风,殿内的烛火也不再摇晃,直直的安静下来。
“哀家终于可以舒心地过个好年了。”萧太后支着手侧躺在榻上。
翠云笑道:“奴婢恭贺太后娘娘,铲除了眼中钉。过了这个好年,往后的事都会越来越好的。”
萧太后也笑了:“这一年多可真让哀家头疼得很,赶明儿你替哀家挑个年轻又听话的来伺候。”
翠云福身,喜气洋洋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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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大理寺,值守夜班的陆居澜在整理贪墨案相关的所有卷宗。跨时一年多的案子,清洗了百来号人,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他拿起最后一份卷宗,目光沉沉地看着卷宗上的两个字。
衡曲。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和无晦的一段对话。那时他们还在书院读书,有一年冬寒,灾民涌入晋州,无晦提及了衡曲灾荒,说赈灾款迟迟未到,衡曲枉死数千人。
左相黄晟与被贬作衡曲郡守的顾若川曾有旧怨,着人昧下了这笔赈灾款。是杨士武贪墨案牵扯出了这桩鲜血淋漓的旧案。
清算罪犯,沉冤昭雪。可又有谁是真正在意那数千亡灵?
陆居澜轻轻叹了口气,将最后一卷垒到架子上放好。抬眼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里,雪越下越大了,屋檐上、树枝上、街道上,到处铺了厚厚一层白被。
一粒雪花,片刻消融,无数雪花,酿造寒冬。
到来年春天,雪会化吗?
76
第76章
◎最后的平静◎
明日除夕,县衙里大部分人今天都放假了,只留了几个人值守。
刘大柱收拾东西回家前,特意来找了慕怀清一趟。
“县尊?”他摸到慕怀清的案桌旁,像一只踮脚的猫,鬼鬼祟祟。
“什么事?”慕怀清从公文里抬起头,斜睨他一眼。
刘大柱打探道:“你今年还在县衙里孤零零过年啊?”
慕怀清好笑道:“什么叫孤零零?刘大柱,你今天说话怎么拐弯抹角的?”
刘大柱疑惑道:“什么弯什么角?我没有弯的角。我就是想问问,县尊今年要不要来我们家吃年夜饭?”
慕怀清直截了当拒绝道:“我就不去了,免得你们不自在。况且我顶着个官名,怎好随处赴宴?”
刘大柱道:“这哪能叫赴宴呢?就是吃个家常饭而已。县尊你大过年的在县衙多冷清啊。”
慕怀清道:“宋主簿不也一样在衙门,还有几个人值守呢。”
刘大柱嘀咕道:“请了县尊,肯定也要请宋主簿啊,我问过他了,他说你不去,他也不敢去。宋主簿一把年纪没娶亲孤零零的,县尊也要学啊?”
慕怀清笑道:“你嘀嘀咕咕话还挺多,晓得要请宋主簿。不过宋主簿就大我两岁,哪里一把年纪,简直胡说。”
“那县尊到底来不来?”
“有这份心就够了,你自己回家过个好年吧,不必念着我。”
刘大柱失落地叹了口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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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书肆一直开到除夕前一天才准备关门。
苏鸣夏收了账簿,对店里的几名刻工道:“各位别急着走,先来我这里领吉利钱。”
刻工们喜笑颜开,嘴里说着贺岁啊万吉啊之类的喜庆话,领了红封包着的铜钱后各自回家了。
何文远也坐在书肆里。自从县学休假后,他就直接来了书肆帮忙,抄书之余,也看些书。他抄好最后一句话,吹干墨迹合上,将今日誊抄的所有抄本一起拿给苏鸣夏。
苏鸣夏收起抄本,同样给了他一份吉利钱。
“新岁安康。”苏鸣夏说。
红封包着的铜钱躺在何文远掌心,数量比其他刻工的多出一倍,上面似乎还留着女子的体温。
“苏娘子也是,新岁安康。”
他默默收下这份好意,紧紧握着吉利钱走了,寒风中,背影说不出的孤独与萧瑟。
苏鸣夏凝望片刻后收回目光,发现刘嫂背着孩子,杵着一根扫帚,也看着何文远离开的方向。
“刘嫂会恨他吗?”苏鸣夏问道。
刘嫂闻言只是叹气:“刚开始是恨的,毕竟他骨子里流着何家的血。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另一个可怜人。我哪里还有什么理由恨他呢?何先平死了,过去的事就这样过去算了。我想开了,明年也要改嫁了。”
苏鸣夏愣了一下,说道:“怎么这么突然,是哪户人家?”
刘嫂托了托背上用绑带背着的熟睡的孩子,说道:“城东的老胡家,他也是死了婆娘,家里留一双儿女没人照顾。他人还本分的,又像头牛一样能干,我就去跟他搭伙过日子了。”
“搭伙过日子……”苏鸣夏沉默了一下,问道:“刘嫂对他没有感情吗?”
刘嫂像是听到孩子嘴里说出的那样天真的话,笑道:“嗬呦,哪来的感情啊,能找到一个搭伙过得下去的我就烧香拜佛了。”
搭伙过日子,天底下大部分人似乎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对于这些连生存都很艰难的人来说。哪有什么感情?何其幸运才有资格说感情。
苏鸣夏没有再追问刘嫂这件事,最后只问道:“那虎娃要怎么办?孩子是不能改姓的吧。”
虎娃是刘嫂儿子的名字,世人看重宗族血脉,律法规定,男孩儿不可轻易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