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衍垂着眸子，眼睫上挂着汗水，他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
做师尊的无言，做徒弟的不会置喙，只垂着脑袋，咬牙忍着灵力被侵蚀的痛苦。
下一刻，眼前轰然炸开，磅礴的灵力铺散开来，鬼气瞬间烟消云散。
陆青衍撑着青岚剑勉强稳住身体，呕出一口鲜血，面上神色却未变。
没了黑气束缚，几人都落了地。
梵宇眼睛睁得溜圆：“师尊，你……”爆了半颗金丹。
大乘境的修为、灵力确实都达到了一个顶峰的状态，可引爆半颗金丹来脱身的事情却少有。
那鬼气瞧着骇人，其实也就困住他们几日，吸食些灵力。
几日？陆青衍等不了的。
容央没多问，直言道：“师尊，我和你一起去救师娘。”
陆青衍轻轻揩去嘴角的血丝，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不必，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善后。”
说罢，他便御剑离开，没给两人一丝反驳的机会。
不归川。
故地重游，干枯的树枝依然交错，满地铺着白骨，偌大的林子里没有一只活物。
寂静。更准确的来说是死寂。
上次来这里时，唯一的怪物双头玄蛛已然被斩杀，此刻只余冷风刮过枯树枝和骷髅的声音。
陆青衍解开储灵囊，火红的圆球一下子滚出来，黄豆大的眼睛透着懵懂。
他递了个眼色，毛茸茸的赤红脑袋点了点，骤然飞到上空，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少时，那抹红色飞回陆青衍的上方，盘旋两圈，“咕叽”叫了一声，寻着一个方向飞走。
陆青衍心领神会，握着剑柄的指尖微微泛白，快步跟上去。
林子深处有面崖壁，爬满怪异的黑色藤蔓。
陆青衍提着剑划过，断口处立马冒出黑气。
看来是找对了。
“咕叽——”
陆青衍会意地向边上挪了好几步。
炽热的火焰喷出，快速点燃黑色的藤蔓，火势迅速蔓延，包裹整个崖壁。黑色的烟雾缭绕，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
一刻钟后，烟雾散去，嘻嘻咳嗽两声，直溜溜地落下来，陆青衍接住它放进了储灵囊。
他轻声道：“辛苦。”
这里的鬼气过于浓郁，嘻嘻的赤焰是靠灵血维持，如果烧个把时辰，倒也没什么损耗。可陆青衍赶时间，一刻钟干完一两个时辰的事，损耗就大了。
嘻嘻暂时陷入休眠期，休养生息几个月。
没了鬼气的护佑，再坚硬的崖壁也只是崖壁，青岚剑轻松地劈开个大洞，面具男人立于洞内。
“师弟，你还是来了，”他的声音戏谑，笑道，“自爆半颗金丹的滋味如何？”
因着这损耗，陆青衍的修为一下子降了两个梯度，如今堪堪化神初期的修为。
他笃定道：“不过尔尔，对付你足够了。”
他停顿一下，说：“成陵。”
成陵摘下玄铁面具，太久没见过阳光白得吓人，坑坑洼洼的伤痕布在上面，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他干枯的手指抚了抚脸颊的疤痕，眼神阴冷：“看到这些疤痕了吗？”
他声调骤然变冷：“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陆青衍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自作孽。”
不过三个字，成陵五官扭在一起，骇人的笑声回荡在耳畔：“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敢这般狂妄？”
他的声音又蓦地放平静，眉峰上扬：“如果你的心上人死了，你还会这般冷静吗？”
陆青衍神色微变，冷声问道：“她在哪？”
成陵眼中含着得意：“别急，很快你就可以去陪她了。”
他笑着：“我送你们去做一对亡命鸳鸯，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我？”
陆青衍再次重复：“她在哪？”
成陵敛去笑意，鬼气骤然攻向他，陆青衍一个闪身，堪堪躲过。
四周又聚起新的鬼气，悉数冲向他。
陆青衍嘴角溢出血，脸上也挂了彩，却未露出一丝惧怕之色。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只是站在那里，便是无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之骄子。
成陵看得冒火：“为什么！为什么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做出这样一副姿态！”
鬼气的攻势更加迅猛，招招直攻命门，陆青衍执剑卷起一地沙石，形成漩涡似的的大风，逼得成陵睁不开眼。
鬼气与他本是一体，是否攻击到人他自然清清楚楚。
前几招似乎都落了空，成陵有些不忿。直至最后一招，血腥气轰然散开。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陆青衍，你终于死了。”
大风渐渐消散，悬在空中的沙石纷纷落地，砸出一阵脆响。
可是不对，陆青衍不见了，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蠢事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了。
成陵脸色微变，暗骂一声。
山洞内。一刻钟前。
宋闻溪靠着长满青苔的石壁，灵魂好像要被撕裂，闪着幽幽蓝光的涣心镜正对着她，平滑的镜面映出她的脸。
诡异的光芒落在她身上，一丝一丝抽离着她的魂魄。
头晕目眩。不行，得冷静。
她体内存有陆青衍输送给他的灵力，只要她将这些灵力露出，陆青衍就可以找到她的位置。
宋闻溪的脑袋昏沉，恍若有一块巨石压着，手脚束缚住难以动弹。她慢慢地摸着身后的巨石，粗糙却平整。
她挣扎地挪动半步，终于找到一处尖锐，柔软的指腹戳在上面，传来丝丝钝痛，一滴鲜血滴落，微弱的灵气转瞬被鬼气吞没。
太少了。
宋闻溪咬咬牙，调整个姿势，大力地往后一撞，发出一声闷哼。尖利的石头刺进腕间血肉，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灵力也源源不断地溢出。
她无力地靠着石壁，血液迅速流失，山洞里突然变得有些冷。
只希望陆青衍能在她的血液流干之前，或者在她的魂魄彻底被吞噬之前，找到她，救下她。
明明经历过一次死亡，宋闻溪仍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模糊的视野中闪过陆青衍那张俊秀的脸，透着冷意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湖水似的的眼睛。
她突然好想再见一见陆青衍。
第39章 完结章
◎画上之人就在他的身旁◎
高大的影子缓缓靠近，笼罩着宋闻溪整个人。
陆青衍掐了道止血诀，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揽在怀里。
他眼睫微微颤着，手上却干净利落，短刀刺进宋闻溪的胸膛，引出一滴心头血。
鲜红的血液落在平静的镜面，片刻，裂痕从中心四散，涣心镜碎成许多片，幽蓝的光晕缓缓变暗，随后泯灭。
成陵晚一步回来，黝黑的手捞着银色的碎片，嘴角抽搐：“我的心血！我要杀了你们！”
陆青衍放下宋闻溪，眉心微动。青岚剑直直贯穿成陵的胸口，乌黑的血顺着剑身滴落。
成陵颓然倒地，整个人浸在血气当中，他近乎癫狂地笑着：“我今天本来就没打算活，陆青衍，你也走不了，我知道你杀我已经用尽了灵力，如今的你连个练气都不如。”
山洞剧烈地震动起来，枯枝、碎石不断落下，洞口亦被堵住。
陆青衍抱住宋闻溪，撑着身体抵挡落物和四周涌过来的黑气，紧紧护住怀中的人。
没了灵力，加之内伤，痛感仿佛被放大无数倍。
陆青衍却不觉，捂着宋闻溪愈渐冰凉的手指，他轻声唤着：“宋闻溪，溪溪。”
掌心温热，可她却愈发冷。
思绪混乱着，宋闻溪好似置身冰窖，寒意不吝啬地悉数钻进她的血液。
一只手拉起她，手的主人穿着一身挼蓝色的长裙，妖冶却不俗气。
绀宁拥她入怀，抱着，紧紧地抱着。
“溪溪。”
婉转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宋闻溪才突然回拢神思。她道：“阿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绀宁松开她，动情的眼睛望着她，轻轻哄道：“不会的，阿娘会再护你最后一次。”
额间骤然一股温热，磅礴的灵力充斥着丹田。
宋闻溪掀开眼皮，陆青衍的眼睛布着红血丝，一滴清泪落下，在她的额心炸开一朵水花。
她看见了。
陆青衍会流泪的，是为她流泪。
陆青衍收紧些力道，平静的声音难得染上几分凝噎：“我以为我们会一起死在这。”
宋闻溪撑起身子，一掌击碎洞口的巨石，她揩了揩陆青衍额角的血，那是被碎石砸的。
“傻子。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她记得，储灵囊里还有一张传送符，只是只能送陆青衍走，带不走她。
青溪峰。
身体的剧痛迫使宋闻溪睁开眼，入目的是淡蓝色的床帏。
最后失去意识前，她记得她和陆青衍都受了重伤，互相搀扶出了不归川，便再也没有力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