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金看着满匣子钗环,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视线,她双眼亮亮的,伸手去挑那些钗环,“也就是你们不敢想象,再说了,这世上并没有仙人。”
从上古大禹以后,神仙早就陨落了,要么就是另上了几重天,不在此界里。
可小云哪知道这些呢,她拿起夫人挑出的那几朵小小的,足够以假乱真的绢花插在夫人头上,“可这里和我做梦梦到过的仙界差不多哩,仙君就是我梦里那种仙人。”
仙人就是仙君那样,温润如白玉。
摇金不敢苟同小云的前一句话:“上次你不也看到了,一群大老爷们,连怀孕的女子都想杀了,这种行为也配称为仙人?”
“可那女子是魔,邪魔歪道本就……”小云吱唔了半天,其实也说不下去,对她而言,怀孕的女子确实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摇金听到这,便懂了,这不是一路人。她也不愿强迫,更不想以夫人的身份做威压。
只是心里不免有些惋惜,“我要走了。”
这话委实说的决绝,小云顿时张大了嘴,眼泪含在眼眶里,“夫人要去哪里,是要抛弃我和仙君吗?”
“当然不是,我是去找仙君。”摇金头一次称呼孟极的道号,有些不大习惯,只是适应过后,也还良好。
小云虽好,但若不能成为一路人,不过也是孟极安排在身边的眼。
她若是想要悄悄跟着孟极,势必不能让他提前知道。
小云瞬间不哭了,“夫人是想在仙君忙碌完事情后,能让第一时间见到夫人,真是一个惊喜了!”
若是寻常夫妻,此举确实贴心。可放在他们身上,恐怕这就是惊吓了。
摇金不欲多说,只是挥挥手,“去帮我准备些行李吧。”
支开了人,摇金慢慢的穿过无垢阁的连廊,游荡着。
这地方真真不错,宫殿驻立在山云间,一抬眼便能看见天,万里都是水汽弥漫的雾,仿佛呆久了真成了仙人一般。
可这应当是她最后一次走过这里了,心里头难免感慨,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呆的久了,这地方居然也生了几分不舍。
忽的,屋檐上一处阴影落下,摇金抬头,只见那柄三十二骨的红箩伞正缓缓自旋,笼罩着她。
大雾间,那柄伞就像是滟滟水间里的夕烟,摄人心魄。又如同做伞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包容感。
摇金怔怔的看着那柄伞,手慢慢升上去,可忽的小云的话徘徊于耳——可那是魔,邪魔歪道本就……
本就什么呢,小云的话没说完,摇金却懂。
“魔该杀。”——楚风流冷不丁出现在摇金身后,他口中吐出这句话,竟意外的与当日在药王峰孟极的话重叠。
楚风流当然是故意的,他来了有一会儿了,现在现身不过是来坚定摇金的立场。
“这么多年,你倒是嘴还那么毒。”摇金一把握住伞,面色骤冷,眸中温情瞬间消散。
楚风流有些散漫,“本就没可能的事,你以为孟极会容忍一个魔物做自己的妻子?恐怕当他知道日夜相对的人是魔,那把霜华便会迫不及待的出鞘。”
忽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上岸先斩意中人,这可是无情道的必修课程啊。”
“好了,该出发了,摇金。”
这番话还是触动了摇金,摇金闻言后面色越发不愉,她狠狠捏住伞柄,“多嘴多舌,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第36章
这一天后,摇金便失踪了。
最先发现的当然是小云,当她好不容易提着两大一小的包袱回到无垢阁时,却发现殿外一把伞孤零零的落在地上。
往下看,是万丈深渊。
小云不敢想那个结果,腿打着颤的就奔去找几个长老。
沐长老和几个长老御剑而来,一群人先是看着坡上的那杂乱的脚印,随后摇着头道,“看来是掉下去了。”
“凡人坠崖,必死无疑。”
从来查看到得出结论,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几个长老便三言两语的将事情盖了棺。
小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抱着伞哭着喊,“可是夫人熟知这里的地形,怎么会失足掉下去。”
是呀,又不是头一次来这,怎么会就这么掉下去。
暗处隐匿身形的两人就这么看着,这些话自然收在耳里,楚风流难免冷嘲热讽:“看到了吧,你不过无足轻重罢了,你看方才我们二人站在那儿,连脚印都不曾抹去,有心人一看便能知晓你不是“自然死亡”,可如今这群道士连查明真相都懒得查。”
“这还是死了个凡人,这要是魔,恐怕这群人得拍手叫好。”
“不知如果孟极的夫人换成了冷郸郸,这次死的是她,这群道士还会不会就这么轻易……”
“闭嘴。”摇金冷喝打断楚风流,手指却死死掐紧衣裙。
不得不说,楚风流的话还是太实在了,实在到摇金只能是呵
斥他闭嘴,而不是有理由能够反驳他。
她心中翻江倒海,那一句句话就跟扎在她心窝窝子里一般。
摇金忍住酸涩之意,脚下踉踉跄跄的,不知是逃还是离,显出了从而有过的狼狈,“走……”
正此时,一个老妇走了出来,摇金被她吸引,脚步骤停。
——是乔氏,外头的动静那么大,乔氏在屋里头听了有一会儿了,此刻听到长老的话,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她平日一双招子长在头顶上,看不见路,掉下去也是正常的。”
乔氏与摇金的梁子早在二人一见面就结下了,她不待见摇金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她自来了后便闭门不出,人又如同枯叶一样不引人注意,也就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这时候的乔氏眼睛不在昏聩,而是比小云还要提前注意到沐长老的动作,“仙长这是要做什么?”
沐长老掐诀的手顿住,“自然是告知孟极,他夫人不幸坠崖。”
“不,仙长。”乔氏伸手阻止,“我儿现在外出岂能分心。”
她苍老的声音慢悠悠的,“何况,那死的女子并不是那么重要……”
是呀,修士一生多么漫长,漫长到这凡间的一朵花纵使绚烂无比,可也不过是广阔大地上的一捧不起眼的花束。
即便这朵花曾经在土地上深深扎根,可随着时间流逝,花朵枯萎,谁能保证它的地位一如往昔。
沐长老听闻后,手慢慢放下,只是他还有些犹豫,“但她毕竟是孟极的妻,孟极回来后,若是知道……”
在诛魔台,孟极对摇金的态度,他们也看见了。人不慎掉入山崖只能怨她命不好,可若是死了都不将消息递给他,恐怕是说不过去。
“没关系,老身是孟儿的母亲,等孟儿回来我缓缓在告诉他,以免他伤心太过。”
“况且那秘境那么凶险,我儿当是能够明白我们如今的隐瞒不过是怕他分神,待他回来,他总不会怨我们这群为他好的人的。”乔氏却这样说。
她不喜欢那个贱人,如今贱人死了,她恨不得拍手叫好。
至于她那个儿子,待他回来后哭个两场,也就罢了。难道儿子还能违背娘,斥责娘老子不成?
更何况那贱人死了,正好娶了冷郸郸,她有个体面尊贵的媳妇,即便要死,她也要在死之前坐上一次老夫人的位置。
沐长老心中也有思量——摇金不过就是一个凡人,无父无母,死了也无人会为她讨公道。况且能以凡人的身份享受到仙门掌门夫人的待遇,已是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了。
实在不必为了一个蝼蚁,便耽误了仙门最杰出的掌门。
沐长老沉吟片刻,“嗯,摘晨一事确实重要,此时若要孟极分神赶回来,也确实不妥。”
一旁的长老纷纷附和,“是呀,若是耽误了这次摘晨比赛,令孟极分心,到时候不周山的排名若是掉了就不好了。”
“不若就将此女衣物收上几件起来,待孟极回来立个衣冠冢,连身份都不必写明,免得耽误孟极的将来。”
未结神魂契,便不算有过道侣的修士,如此还可算“头婚”。
……
一番又一番的话从这些人的口中吐出,多么的道貌岸然,又多么的合情合理。
谁说“仙人”不知算计,一心只为苍生?
真是一手的好算盘,摇金听到却越发觉得恶心,抛开魔的立场,这些“仙人”争夺的除了名利还是名利。
她当然可以现在冲出去杀了乔氏,可是杀了她,然后呢?是要和其他几个长老拼个你死我活,还是玉石俱焚。
这是孟极的母亲,是他愿意放弃生命,只为了对方能够有个顺畅人生的母亲。
即使如摇金这般混不吝的人,她也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况且这些长老无一不是孟极敬重的人……
她得承认,她害怕看到那一双饱含失望的眼。她怕,怕和那样的人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