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确容色出众,他的面容不似中原人的平缓温和,如锋利的刀锋。
亦或是他的独宠?
诚然,这世上有权有势的男人能做到身心如一的寥寥无几,尤其是需要经过姻亲巩固自己统治地位的君主,能让他这样的人不纳二色更难……
想到这里,姬丹心里有些顿悟,难道女人所求的便是如此么。
罢了,等燕与秦合并围攻赵国之后,他就可以回燕了吧,把质子留在秦国本就是为了确保一同攻赵的盟约能进行下去。
姬丹离开后,嬴政平静道,“日后姬丹来,你不要过来。”
“?”般般正在给玄皎剥笋,“为何啊?”
“没有为何。”嬴政半蹲下,拨弄了两下地上的竹笋皮,“你太溺爱这两只貔貅,它们可以自己剥。”
“它们手掌又大又厚,剥皮这种精细的活想来做不好。”般般说着翻开熊猫的爪爪,惊奇的发现它的手爪软而灵活,牙齿更是。
说了会儿,她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我近日担心羹儿,便想与表兄待在一处。”
“我是你纾解情绪的工具?”
“……不是的。”
般般闹腾着要他抱,勾了人的脖颈不肯放手。
嬴政只好将其抱起,她钻进他怀里,亲昵的拿脑袋蹭他的颈窝。
“我让李由保护他,他不会有事的,除却李由,蒙武与王翦亦知晓他的身份。”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妻子的脸颊,指腹擦过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时,力道放的格外轻。
“你到底交代他什么任务?”般般抱着他的手掌,悄悄地问他。
“让他……”嬴政微微顿住,放轻嗓音靠在妻子的耳畔,“斩草除根。”
般般睁大眼睛,很想问羹儿年纪还小,能做到吗?
“你将这样的任务给他,万一他不能完成,岂非坏了你的大事?”
“自然有两手准备,先考验一番他能力如何。”嬴政笑了,“你勿要轻视你弟弟,虽然他才十二岁,无论是反应能力亦或者武力都不容小觑,我十三岁已经即位了,他也是要闯一番。”
羹儿刚会走路,就爱拿着木剑追人抽,般般与炀姜还说他人嫌狗憎,讨人厌的狠。后来他有了自己的铁剑,更是嚣张得不得了,没人敢被他追,因为都惜命,他便追着姬修,吓得姬修捂着屁股乱窜。
令人惊讶的是他很小就能预测他人跑路的方向,这也算是参透人心?因此那时候家中的下人都逃不过被他抽的屁股开花的命运。
再大些,顺着表兄的意见,他参军历练,他是天生的围追堵截高手这一点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单打独斗他不逊于任何人,般般有时候也会被他展现的反应速度惊到。
“表兄为何如此信任羹儿,莫非你也拿着秦王剑追过先王?”
实在是让人纳闷。
“……”嬴政摸了摸鼻子,目光望着虚空,仿佛在回忆。
“还真有过啊!”般般大叫,“先王似乎都没有拥有过秦王剑。”
“没有,我与你弟弟不一样。”嬴政怎么可能承认呢?
昔年他刚从邯郸回来,心里对庄襄王子楚充满了怨,再加上秦王剑被越过他给了他,他自己是清楚自己会做太子、秦王的。
哪一任秦王接过秦王剑…那都是先练一番啊!
很合理吧?这可是要伴随自己一生的武器。
子楚说要陪练,嬴政乐意得很,一时没收住追着他砍确实发生过,不过他会装自己只是在玩闹,毕竟九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顶多被骂一句小儿顽劣。
倒是把当时的姬长月与吕不韦吓得够呛,扶着子楚就跑。
他借着那一年,干过许多‘顽劣’之事,发泄了许多许多的不满,次年立马装做懂事了,原谅父亲了,与子楚重归于好。
实则嬴政压根不恨他,但也不喜欢他。
因为他俩甚至都没什么父子感情。
他这辈子最真的感情,除了母亲,便是表妹。
六疾馆相继在咸阳附近开设起来,慢慢向整个秦国辐射,日子在这样的氛围中又度过了七八日。
前线送来急报。
般般立在咸阳殿的侧门处听了个正着,近日她早晨闲来无事回来听一耳朵前朝八卦,若是听不到有趣的自己就走了。
没想到这急报如此炸裂。
“将军击赵,于屯留反!”
满朝哗然,宗室方纷纷脸黑,满脸的不可置信,昌平君一脚踹翻了人,脸色乌青:“你这小兵说什么??!”
“长安君反了?”王绾一脸恍惚。
李斯身为客卿,算作来自他国众多门客的首者,他仅仅是象征着外客而已,听见这炸裂的消息,表情微微变动,抬起眉眼看向王座下方的相邦。
“放肆!”秦王震怒。
众位官员面面相觑,个个脸色难看。
相邦大震,起身急忙追问,“现下是何种状况?快说啊!”
秦兵跪在大殿之上,俯首以对,“将军领兵二十万,围堵上将军与蒙将军,企图将秦兵的全数战力截断于函谷关外,进而内攻秦国,破咸阳取王位,说是……说、说是——”
他抖如筛糠,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说什么。”秦王目光如剑锐利地射向他。
“说、说是……要正嬴姓血统。”
此言一出,随着一声冷厉的呵斥:“荒谬!”,竹简猛地从上位被抛出,自台阶上迅速滚动几圈,慢慢停在百官身前,竹简敲击在空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箭矢摄入人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百官全数跪下,连同方才还在质问秦兵的吕不韦。
殿内一片死寂。
许多人瑟瑟发抖,玄与赤交织的冠帽颤抖着,他们垂着头高喊:“王上请息怒。”
初晨的日光自门外映射进咸阳殿内,秦王玄色的朝服上的金色被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左手轻轻放在秦王剑的剑柄上,冷眼俯视高台之下的百官。
“这么些年,质疑寡人血统的言论从未停歇,相邦有什么看法?”
般般冷眼瞧着吕不韦跪在秦王脚下,“此乃无稽之谈!”
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上位将将成年的男人俯首以示,‘哧——’的一声,锋利的剑锋抵在了吕不韦的肩上。
秦王剑出鞘了!
文武百官仓皇,跪地高呼王上万万不可。
吕不韦亦脊背僵硬,脸色凝顿,锐利地剑锋倒映出他的面庞,他在剑上与自己对视,它亦投影出秦王的姿态。
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让他认识到小小的秦王已经长成,那张冷冽的眼眸如同匍匐在地的老虎终于睁开了兽瞳,
他的确在深深地愤怒着,可那份愤怒不达眼底,透过这层浅薄,更添有凝视与戾然。
吕不韦深深松了口气,仿佛伏地就死,“若是杀了我,能正王上的清白,不韦绝无二话。”
“为无用的清白,斩杀相邦于剑下才是万万的不该。”秦王拉近与他的距离,语气倏然没有了方才的怒火,“寡人当年善待相邦,此后更会善待相邦。”
这话不会是实心的。
吕不韦明白,他仍旧以首伏地。
这话从来不是说给他听,而是说给百官听,说给天下人听。
他醒悟,秦王已经做好准备,做好亲政的准备。
若是他还年幼,这秦王剑早就砍下了他的头,而不是此刻含着笑意温和的说他要善待他。
这笑是淬了毒的催命符。
“退朝。”秦王收起剑,平淡的收手离去。
顺道将企图跑过去踹相邦几脚的王后夹在胳膊下拖走。
这原是吕不韦计划的一环,无论秦王要如何,今日他不会死在朝堂上。
昌平君走了过来,“相邦今日是受了无妄之灾,好在王上明事理,最后关头收手了,”他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王上长大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承章殿。
秦兵跪着说了后续,“上将军举兵平定了叛乱,长安君在屯留逃跑,被赵兵收留。”
约莫是自家的公子竟然叛国,投敌的行为过于耻辱,这秦兵脸红脖子粗。
嬴政丝毫没有意外,平静无比,“然后呢?”
秦兵稍犹豫,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后。
“看什么,说啊!”嬴政骤然暴怒,装毛笔的笔筒登时被砸到他的脑门上,鲜血如注。
秦兵收整容色,心里对王后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赵军打开门户迎长安君进门,听说赵王要将绕地赐给他做封地。”
般般脸颊骤然通红,这是气的。
“可不知为何,当夜长安君便暴毙在赵国营帐,听说是脖子被匕首连刺三刀,赵兵没有抓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