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体恤换不来尊重,冷面不善才行?
什么道理。
他脸上的笑当即多了一份生硬与僵直,“国尉快快不必客气。”
哪儿能不客气,你说不客气就不客气?谁知是不是反话,信了就上当了,尉缭立即重新端出客气疏离的姿态,对秦王也重新行一礼:“诺。”
秦王可以热情礼遇,他却不能当真,当真他就傻了,人家的表现是假的,演的越丰满,越证明秦王对他有利可图。
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秦王都心知肚明,秦王知道他明白,他也清楚秦王知道他明白。
不过…
他瞟了一眼秦王,又跟他穿同款!谁懂啊!
落座后,美味佳肴已经摆放在各人的席前,尉缭本不愿侍奉秦王政这样的君主,奈何他频频礼贤下士,心知自己不说点什么、奉献些什么是走不了了。
席间,他对秦王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提及列国局势,他道:“王上可知,目下大秦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先生请讲,政愿闻其详。”嬴政谦逊含笑疑问。
他以平礼对待尉缭,并不端国君之威。
真是令人心惊的谦逊,更让人心里发毛。
般般都忍不住侧目,感慨表兄可以为收用人才做到这个地步,他其实很在乎自己的国君之威。
“昔年,三家分晋。”尉缭微捋胡须,意味深长道,“赵韩魏三个弱国联合起来将智伯给灭了,现如今六国同样很弱,强秦如此,却不可轻视他们。”
“若六国像当时的赵韩魏那样,联合起来暗中结合,亦能灭掉秦国。”
此言一出,嬴政脸色微冷,眸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由此,臣并不主张秦国只用武力,应当军事与外交两手并行,缺一不可。”
“如何外交?”般般提疑,“像惠王提拔的丞相张仪那般么?”
“非也,张子入秦为相,所献的乃是连横之策,与臣所说的背道而驰,咱们须得分化列国。”
尉缭解释道,“当时秦国经过商君变法 ,日益强大,使东方六国感到了威胁,公孙衍提议五国相王,张子为了破坏他的计谋,联合一个或者几个国家,远交近攻,灭除了六国的合纵,继而得以逐个击破。”
“此计在当时得以通畅,是列国轻视秦国。秦国如今强盛壮大,列国对秦国已有防备心,单线不够用。”
“其实如何分化列国,这是很简单的,用钱收买六国权臣是最有效、亦是最省事的举措。”
“……?”般般悄然睁大眼睛,没想到国与国之间的计谋竟然也这么简单?
“既出任臣子,那些人定然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收买一二人可以理解,怎么可能人人都能被收买?”她疑惑不解。
尉缭面对如此纯然的王后,生出些许的尴尬,“王后不知,”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讥讽谁,“乱世当道,有些人有一身本领、有些人目光毒辣,他们有罕世才华,但毕竟也要着眼于当下,若是吃不饱穿不暖,再远大的抱负也无处施展。”
“并非人人做官都是为了改变这个世道,他们为的是每月拿的俸禄、为的是旁人尊敬的目光、低垂的头颅。”
王后心思纯然,却不高傲自满、轻视百姓,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只要撬动了一个人,那人的贪婪便可催生出许多许多的变数,亦能影响列国朝堂局势,类如赵国的丞相郭开,他是出了名的贪财,只要许诺重金,没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偏偏赵王对他宠信有加。”
“李牧侍奉赵国,正是因为有他在,强秦如此也难以攻克它,若是收买了郭开,能暗中使计除掉李牧,赵国有又何惧?”
般般沉思,郭开这人的神奇在于,只要让他做的事情不危及他的丞相之位,那便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当年赵偃要截杀回秦的嬴政与姬长月,也是被重金策反,他放走了她们。
的确,吃不饱饭还怎么实现抱负?
她刚才的话很有‘何不食肉糜’的意味,这让她感到羞愧。
“国尉大人所言有理,是我不曾理解臣民的真实处境了。”
尉缭微惊,忙起身又行礼,“这不能怪王后,您已经很关爱臣民。”出身不同,意味着眼界也不同,它不能作为评判人善良与否的标准,何况他提出来后,王后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利索的自省。
这个世界上,能自省的人占少数。
嬴政也在沉思,他一直没说话,是被说服后在思考此计谋的可行性,“国尉以为,此计需多少钱?”
尉缭肃穆以对,正经拱手道,“希望王上勿要疼惜钱财,我们需用多多的钱财贿赂豪臣,扰乱他们的政治谋策,粗略算计,只要三十万金,诸侯尽灭。”
般般一听这个数目,呆滞,“三十万金?!”
嬴政悬赏樊於期的人头,金额也才千金!
吕不韦拿来卖奇珍异物的东西结交华阳夫人,让她接受庄襄王做自己的儿子时,不过用了五百金!
这样一对比,三十万得是多么庞大的数目,是要筹划国家战争的水平了。
嬴政按住妻子的手,佯装为难转而道,“三十万金,我对你草拟的这个数目并没有异议,只是我信任你,却不能拿一国资产来做赌资。”
“不如国尉大人率先讲一讲你第一步要如何做?”
尉缭从善如流,表示理解,“自然要从贪财的郭开入手,赵国虽然受长平之战重创,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只是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能力,却仍然具有守国的实力。”
否则昭襄王晚年也不会对赵国屡攻不下。
“赵国大将,一为廉颇,二为李牧,需逐个击破,若能策反收为秦用最好,否则将其驱逐或是杀掉才保险。”
“瓦解掉赵国的抗秦主力,那想要攻打赵国也就没那么难了。”
嬴政笑了笑,道:“我可以先赐你五万金,若你能事成,那余下的二十五万金一金都不会少。”
尉缭应下,说自己定然能做成。
尉缭走后,般般感慨道,“我以为国与国之间的计谋会有多么的高深呢。”反间计,传播谣言,重金贿赂,果然这些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很管用。
嬴政若有所思道,“只要臣子与国君不是一条心,那便很容易打散。”
般般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的举手抢答,“这与表兄曾与我说的土地私有制有关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
“哦?表妹请讲。”嬴政脸带真切笑意,盈盈然托起脸庞。
“表兄曾说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国君推崇自己的子民们开垦荒地,开垦出的荒地算是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种植作物每月纳税即可,那么土地越来越多的人就成了天然的一方势力,他们怎么可能跟国君是一条心的呢?他们每个月要交税呢,只怕每天都想着要如何规避赋税!”
“他们只着眼于当下的一田一钱,只要花重金将其收买,那么国君下发的政令便会被阴奉阳违!”
般般超大声,眼睛亮晶晶,“他们不听王的,王也没办法!”
嬴政闷闷笑着摇头,干脆捧起妻子的小脸轻轻捏了捏,“王后好生聪慧,寡人一点便通。”
般般依偎在他怀里,将柔臂悬其肩上,“若是尉缭私吞一些钱……”
“要他为我办事,给他些钱也无妨,正如他所说,谁人不为五斗米折腰?”
她眼睛悄悄一转,佯装不悦,“那你还不快把这衣裳换了,我不高兴你与他穿一样的,方才你们坐在一起,好似你们才是夫妻,我真真是打扰了。”
“……”嬴政掐了一把她的脸,“不许胡说。”
他对男男龙阳之好的行为很嫌恶,只要想一下就要起鸡皮疙瘩。
“我如何胡说,听说大王还要与他抵足而眠呢,这多亲密呀,你与他一同歇过了可不许再来找我了。”般般故意掐着娇滴滴的语气,做作的拿手指戳他的脸庞。
嬴政要捉她作乱的指尖。
被她拂手避开,宽袖微摆,留下一阵香风。
她拿背对着他,娇气的哼。
“连男人的醋都要吃?”他覆近,将她圈腰拥入怀抱,“看来王后精力充沛,夜里只怕也睡不下了,不若你我做些有趣的事。”
“什么事——”般般回首,话还没说完,身子蓦然腾空,竟然被他整个托起抱住,惊得她花枝乱颤,匆忙抓住他的双肩,“你!”
“廊外夏季甚是凉爽,我前日瞧见你让人编了一架秋千,想必也能承受得住两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