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驹说着说着,嗓音夹带上溢于言表的悲愤,“顾夫人说,他是被列国使者逼死的,那些人围在府外久久不肯离去,也耽误他们正常的经商,加之谣言纷飞,不止一次污蔑他邀列国使臣入内畅谈,他不愿让王上为难,唯有自尽。”
般般披着衣裳出来,只瞧见嬴政背对着她立在门边,他没说话,更看不见神态。
秦驹跪在地上忍不住抹眼泪,发颤的怒意几乎将他淹没,令他无法遵从理智不偏不倚。
奇怪,他们二人分明曾为了权利互相提防、互相给对方埋坑,也出于不同的政见不欢而散多次。
嬴政厌恶吕不韦拿仲父姿态,想压他对他表示幼年秦王的臣服,也轻视他所推崇的杂家学术;
吕不韦呢,未必没有恨过年轻秦王不可更改的顽固、旺盛的猜忌心、冷眼旁观给他下套的狠辣。
到了最后,这些就跟烟消云散了一样。
迫于高压的猜忌,嬴政始终没轻易下令诛杀他;吕不韦也不愿让嬴政头顶冷血无情的污名,默默自尽。
在门边立了良久,嬴政微微摆手,“传寡人之命,将他厚葬,按照相国的规格。”
是夜,般般取了珍藏的酒,主动给他倒了一盏,“饮一些助眠。”
嬴政投去诧异的目光,“无须担心,我并不伤心,”微顿,他补充,“只是有些惆怅罢了。”
信里,他抨击了吕不韦的政见,最后又加以赞许,这些有他亲自教导嬴政的痕迹。
吕不韦本人说话也是这样,万事不说绝,永远都有回转的余地。
嬴政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吕不韦读信的时候一定是察觉到了。
见表兄神色不似作伪,般般悄然松了口气,两人说了会儿话一同睡下。
几日后,召集的丹士已递交了名单,般般并不筛选好的坏的,主打一个全都来,她要亲自选几个最!不!靠!谱!的!
第85章 火药 “他瞧见秦王要亲吻王后。”
说干就干,众位丹士齐聚咸阳宫门这日,般般隆重梳妆,亲自去挑选。
她倒要看看,炸炉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材料加热才会导致的炸炉,若是能搞明白,火药提前出世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能精准杀敌,日后何须劳心劳力针对游牧外敌?若是没有外患,想必可以全副身心想办法整治内忧。
正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他自己问,否则她要主动说些什么‘未来的事’,他总是摆出一副死人脸不乐意听。
大秦不光是表兄的,也是她的。
她只好自己来了,能帮未来减负的事情她当然要做。
顺带着也能警醒表兄丹药吃不得,一事二用!
口脂上好,从云满意的仔细瞧着王后的妆容,“王后容光焕发,天仙下凡见了您也要自惭形秽。”
般般抚弄脸颊,虽得意自己的美丽,也时常沾沾自喜,却不喜欢这种话,“别人也有别人的美丽路子,何必拿容貌互相比较,脸可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说着,她雍容起身,娇娇道,“咱们走吧。”
“是奴婢失言。”从云作势轻轻拍嘴,搀扶着她出去。
牵银待嫁闺中,近日以来昭阳宫上下都是从云打点的,她习惯伺候般般,老练从容,将宫里上下打理的一丝不乱,闲暇时间亦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太后娘娘近些日子迷上了听故事,王上搜罗了大秦上下的说书人入宫给太后解闷,只是听着听着大约是腻烦了,她竟开始学辨字念书。”
“奴婢猜测是因为近来风靡咸阳的话本,太后想自己翻阅,听旁人说书无甚趣味。”
“话本?”听起来像小说,般般目露新奇,“你拿些钱买几本来,我也瞧瞧。”
“诺。”从云自然应答。
一行人平稳的离开昭阳宫,看见花园开得正盛的海棠,般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楚国公主呢?”
这么些日子了,她竟然将人忘得精光,虽说宫人不至于怠慢她,可这日子太长了,不知有没有憋坏人?
从云一愣,迟迟疑疑地,“娘娘,吕不韦先生离开咸阳那日是带着楚国公主一同去的蜀地,她已不在秦宫了。”她说着,疑惑的补充,“临行那日奴婢特特跟您说了。”
般般:“?”
脑袋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从云表情真挚,不似参假。
般般努力回想了一番,果然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段她困于午休,从云边服侍她脱衣边说些什么的画面。
那几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多。
杨端和将军奉嬴政之命攻打魏国,取得了衍氏。
嫪毐之乱平定之后,他的宗族以及门客被流放了四千多家,秦宫上下所有与嫪毐有所牵连的臣子无一例外都被砍了头,其中不乏内史、卫尉、中大夫等等。
走了他们,秦宫上下要被注入新鲜的血液,替换成他们自己的人,般般身为王后少不得也要操心。
“对了,”般般倚靠在肩舆上,指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楚王也薨世了,春申君黄歇被杀 ,新一任楚王竟是那个芈悍。”也就是熊悍。
楚人自称氏,而非姓,般般习惯叫人姓,秦国也是如此。
昌平君芈启也爱自称是熊启,这大约是与国家文化有关。
从云道,“奴婢听民间流传说新的楚王实际是春申君的儿子呢,莫非这是春申君被杀的真相?楚王怎会让自己的血统存疑?”自然是把流言扼杀在摇篮里。
般般闻言嘴角狠狠一撇,“果然无论在哪里,给女人造黄谣都是大家不遗余力会做的,真真是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
说起这个,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手握成拳锤了一下肩舆的扶手。
从云自知王后是想到了秦王嬴政曾经也被身世绯闻裹挟,太后姬长月更被传是荒淫无度、一只玉臂万人枕。
她赶紧转移话题,不让王后气愤太久伤了身子,“所以,楚国公主是被允准回去奔丧的吧?她跟着咱们一场,什么也没做,王上竟许她平安无恙的走了。”
般般默然了一阵子,隐隐猜得到表兄没有杀楚国公主是为了她,当时莲画被诛杀,她难受了好一阵子,楚国公主也被抓,他说是还要利用楚国公主,但后来一直也没有真的用,反而放任她给楚国公主看医书。
如今吕不韦之事落幕,他就放楚国公主走了。
秦国,蜀地。
芈忱柯半跪在吕不韦墓前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三拜,她身侧跟着一位年约十五的宫奴,也不知道这位宫奴是王后指派的还是秦王指派的,名字也叫做莲画。
芈忱柯猜测是王后的主意,她的心思很好猜,她的侍女莲画被秦王诛杀,此举是要再赔她一个,虽然从前的莲画不可能复生…
她没想过秦王这样的人,所爱之人竟然如此纯粹,甚至是有些傻。
如今她离宫,莲画也跟着出来了。
“公主,咱们不回楚国么?”莲画稍稍犹豫。
到吕不韦的墓前拜什么呢?
“公子悍登得王位,回去了没我好果子吃,反而要被怨恨为何没能留下做秦妃,”芈忱柯自嘲,“秦王根本看不上我,大抵他们是不会相信我有如此美貌却毫无用武之地吧。”
莲画低低道,“王上心里唯有王后娘娘,是不可能挤进去第二人的,像王后娘娘这样的人,又有谁能比得过?”
说罢,她察觉到自己屁股歪了,立马又说,“可公主也是绝世芳华的佳人,来日必能觅得良人。”
芈忱柯摇了摇头,“嫁人也未必是世间第一等大事,咱们就不回楚国了,在蜀地安顿下来吧。”
莲画微惊。
“我在家中行七,日后你称我为七娘便是,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苦。”她的母亲已病死榻上,父亲薨世,继承王位的是与她无什么干系的便宜哥哥,在楚宫她就是个小透明,无人关怀,回去了也逃不过再被送去给列国作为盟好的工具。
好不容易出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她不懂,两国盟好要用女人的身子去维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①
若是能强大如秦国,何必要将公主视作联姻的工具,可恨她并未享受过分毫公主的优渥、万民的供养,却要为了万民的安危牺牲自己,这又是凭什么?
“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莲画迷茫,不知生逢乱世,女子在外能怎么活呢?
“我也有了想法与主意。”芈忱柯笑道,“我要开一家医馆,专治女子才会有的病症的医馆。当今许多女子身上不爽利,却羞于说出口;难以受孕也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不好,我偏要打破那些人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