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不是他能接受的了,为此,在临离开前,他命人搜查了所有名字叫做徐福的男子,但凡与方士沾点边的尽数抓走坑杀,不留一丝情面。
淳于越听说陛下此举,直接跳脚,就差没跳到嬴政脸上大喊大叫了,话也说的很难听,说他倒行逆施,重复从前征天下时的暴举,会遭天谴。
嬴政皮笑肉不笑,“淳于越,若非你一把年纪,受不得酷刑,朕非罚你不可。”
淳于越脸红脖子粗,气的跪在地上抹眼泪,“您罚吧!罚了臣还能好受些!”说罢,哭嚎着对上天揽错,怪自己不能劝谏君王。
嬴政盯着他这幅模样,心头的烦躁诡异的消散了,这才发觉此人好像不是故意跟他作对,他就是这么个人。
“好了,你起来吧。”他缓了口气,“朕行此事并非毫无缘由,详细的不便与你说,你退下吧。”
淳于越老泪纵横的动作一顿,恍惚了一瞬,颇为受宠若惊,没敢相信这个一惯独断的帝王竟是在跟他解释吗?
“还趴着做什么?成何体统?”上首训斥。
秦驹忙弓着腰搀扶淳于越起身,“哎哟,博士,您快起身。”
淳于越老实的被扶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下。
般般掀开帘子冒出一颗脑袋来,捂嘴偷笑,“表兄与他解释了一句,倒是把这迂腐的家伙解释懵了,秦驹扶他起身,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足无措的像个毛头小子。”
“淳于越如此,不代表所有的博士皆是这样。”嬴政冷哼一声,话及此处,招手让秦驹过来,“封禅当日下起了雨,你命人查一查他们在山下可有说朕的坏话。”
“淳于越虽耿直,倒也不是不识时务。”就比如儒生们不赞同皇后入朝听政,起初淳于越也是跳得最高的那个,嬴政直接砍了一个人,直接将这些人给砍闭嘴了。
秦人本就支持皇后参政,享受到过皇后政策好处的天下子民们亦不反对。
加之李斯等人列举皇后的种种功绩,淳于越自此之后不再提皇后不得入朝听政之事,相反许多时候还挺尊重她。
嬴政掀开帘子,星枢正团在柔软的鹅绒软垫上睡着,嬴肇出来一趟倒真的如同自由了的小鹰,到处乱飞一通,正跟精锐甲士们脱了上衣比武。
太子英勇善战,且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平易近人热情活泼,任谁也会喜欢这个继承人。
韩非与萧衡不知在说什么,约莫是在下注押谁会赢。
般般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轻轻拍着她的后肩。
休息过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秦驹适时归来。
听完他汇报的消息,嬴政还不曾表态,般般率先震怒,“淳于越好歹知晓当面劝谏,那些人净会背后说坏话,算什么好汉!淳于越说得对,儒生的名声都是被这些人给毁掉的!”
“不过下雨罢了,此为地理星象,与什么德不配位有何干系?”般般骂起来没完没了,“要我说,全是因为他们跟着,这才引起上天的怒火!”
奇怪的是,嬴政原本气愤难当,想要将这群儒生尽数坑杀,听见表妹叠着声儿的咒骂,反倒冷静了下来。
“勿要气愤。”嬴政握住她的手,安抚过倒是平静,“你所提出的考试制度已经推行,届时选出新人,迟早要将这些人全都替换掉。”
“表兄才是不要生气,”般般抚着他的胸膛,“他们不过记恨表兄不带他们,让他们丢了面子罢了。”
他失笑,“好。”
行进三日后,嬴政猝不及防的下诏封淳于越为九卿其一的奉常,此为掌管宗庙礼法之官职,给淳于越恰到好处。
只是,他从博士一跃晋升为奉常,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这可不仅仅是越级晋封这样简单。
要知道,博士是特设的官职,被聘来做学术顾问,虽可参政,却处于百官的边缘地带,而九卿则是仅次于三公之下的核心高官。
这两者之间的地位悬殊,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嬴政的喜好明显,向来不搞‘喜欢就藏着掖着’这一套,一个奉常把淳于越砸懵了。
不多时,淳于越昏过去的消息便传到了王驾内。
“……”嬴政:“快些派侍医去诊治,别死了。”
旋即他开始琢磨起淳于越的子嗣,“淳于越虽胆子大,刚正不阿,到底岁数也大了。”连他都活不过,只怕不等嬴肇即位,他就故去了。
般般随口而言,“那就选一选,让他的孩儿做肇儿的伴读。”
“他的孩儿……恐怕是孙儿吧。”嬴政摇了摇头。
一路说着,抵达了徐州的一个叫做沛县的地界。
嬴政摸了摸下巴,“据说沛县的狗肉颇具盛名,味道极佳,肉质韧而不挺,烂而不腻,风味独特。”
般般:“……?”
欲言又止。
嬴政笑盈盈,“表妹可要尝尝?”
“小狗那般可爱…”
“兔子不也很可爱?”
般般的话被噎了回去,说吃狗太残忍有些双标了,兔肉、猪肉、牛肉都吃得,况且古代没现代那么讲究,她将这些想法甩出脑袋,装模作样道,“那我就看一看吧~”
他闷闷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陛下巡游的动静很大,周围不允许庶民围观,提前清出道路。
沛县并不富饶,伫立着许多泥土垒砌而成的房子,“用水泥垒砌屋子兴许更结实一些。”
“这也并非容易的事情。”嬴政要她别想了,先填饱肚子再谈其他。
“噢。”般般应下,被他牵着手一路在集市走来,两个孩儿都有自己的主意,各自在随从和锐士的保护下到处乱看。
“冷面?”般般读来摊上的名字,“冷面!”
冷面不是——
想法中断,她看到了冒着徐徐热气的大锅,“冷面,热水?”
摊主微微抿出笑意,“皇后有所不知,沛县的冷面是热汤的,用的是羊汤,面则是蒸熟的细面,口感独特。”
他畏惧秦皇,不敢对视,因而只对着皇后介绍,“您可要尝尝鲜?”
“热腾腾的羊汤,表兄要来上一碗吗,今日有些冷。”她不爱吃羊肉,羊汤也喝不得吗,“呀,这是咸鸭蛋!”
“皇后好眼力,正是咸鸭蛋。”摊主连忙掰开,里头流油起沙,金灿灿的。
当即要在这里用午膳。
“这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处狗肉摊,那摊主以屠狗为生,他的手艺极佳,无人不称赞,陛下皇后也可尝尝。”摊主说罢,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嬴政瞧了他一眼,“看你不像个胆大的,还要替旁人引荐,可见那人于你有恩了?”
摊主垂着头,飞快烫面,“陛下英明。”
“反正此刻也没什么生意,从云,你去。”般般正剥着咸鸭蛋,笑眯眯的将流沙的蛋黄掰开一半,放进嬴政的碗中,“陛下想要吃狗肉,若是做得好,重重有赏。”
“诺。”从云屈膝听从。
“好吃吗?”她依偎在他身旁,嘀嘀咕咕,“看起来是清汤的,一点辣子都没放。”
“你尝尝?”
“我不要,一股膻味,你吃完可不要亲我。”
两人低声说着话,从云已将人带来。
来人是两个男子,身穿粗布衣裳,一个生的粗壮威武,另一个稍微纤瘦些,正正好与般般对视上,他立即露出一个老实的笑。
般般多看了他一眼,若真是个老实人,怎么敢冲着皇后笑。
这人的神态活络,眼瞳漆黑黑,约莫也有三十,蓄着一层短须,模样周正,个头挺高。
粗壮威武的那个一瞧便是屠夫,说起来沛县的男子各个都人高马大,方才听嬴政说这里尚武,习武之风盛行。
屠夫手持托盘,上摆许多煮熟的狗肉,一阵阵香味飘来。
般般的目光不自觉反复瞧那狗肉。
嬴政感知到一道目光,时不时停留在他身上,妻子正在询问屠夫狗肉是如何制作的,偷看他的是屠夫身旁的随从。
不,不是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看,被发现后便干咳两声。
有意思,很少遇到有庶民不畏惧他的。
他生出兴致,“你,近前一步。”
那人左右看看,指着自己:“我啊?”
“你是摊主聘的仆从?”嬴政询问。
“不是,在下时常光顾他的摊子,一来二往相熟,今日在他摊后的草垛上睡了一觉,谁承想一觉起来,皇帝陛下亲临沛县,我就走不了了。”
此人的语调很是活泛,活泼倒也称不上,话多却不显的奉承,自然的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