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身子他自己清楚,但没人不爱听好话,他没说话但要人扶他稍稍起身,这是愿意用的意思了。
姬长月心里有气,怨秦王只把自己的气发泄给她,难不成两人最亲近,他便可以这样对待她?
果真是至亲至疏是夫妻。
“我来吧。”嬴政端出甜羹,搅拌吹凉。
秦王的视线移到床旁的太子身上。
这一顿饭,无人再说话。
陪着秦王睡下,几人一同出来。
姬长月刚踏出殿门便流淌下两行清泪,侧身伏在儿子肩上呜咽,另一只手拽着般般的。
嬴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阿母吃苦了。”
姬长月哀伤怨恨,“我与你父王成婚多年,除却起初两年他疼我,我生下你的次年他便跟着吕不韦跑了,将我们母子遗弃在赵国,”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他才补偿我三年不足,便——”她仍是恨的,恨他怎么是这么个短命鬼,这十多年的时光尽在他身上蹉跎了,甚少享福。
到了秦国,他儿女许多,妃妾成群,她心中满溢的感情无以发泄,虽被秦王补偿,却怎么都觉得不够,地位、钱财,都不足以补偿她受到的伤害,她更想索取的是感情,她想要的是爱。
他给不了了,他就要死了。
嬴政并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懂得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般般在一旁笨拙的轻轻拍着姬长月,“姑妹,姑妹还有我呢,我会永远陪伴姑妹,表兄也会一直对姑妹好。”
嬴政心里知晓秦王为何到了这时候脾性喜怒无常,他才做了三年秦王,心有不甘,开始忌惮会接手他王位的太子,可他理智也知晓王位只有给太子,大秦才不会大乱。
成蛟并无做王的才干,平庸又蠢笨,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华阳太后。
但华阳太后毕竟是当年推他登上王位的人,他不能处置她。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生命的流逝,他怎能高兴得起来?
越是到了这时候,嬴政越是摸透了秦王的心理,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不可以联系前朝臣子、更不可以对华阳一系有任何念头。
当天夜里,相邦吕不韦进内殿服侍秦王,并照常汇报朝堂每日的情况,他呆了许久,约莫有将近三个时辰。
吕不韦呆了许久,亲自捧着王令出来了。
他没有立即宣告天下,而是代王上传召六宫诸位,一同见了秦王最后一面。
般般远远跪在后面看,只能瞧见秦王抓着太子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交给了吕不韦,“政儿……你拜丞相为相父,他会教你如何做一个王。”
有时候,般般也很好奇,为什么秦王从来没有对吕不韦升起过忌惮和猜忌之心,他就这样信任吕不韦么?
但她的好奇没有答案,秦王子楚薨世,传位于太子政,命太后赵姬与丞相吕不韦摄政,任何政令,若无太后与吕不韦的两枚印章通过,都无法正式颁布。
年仅十三岁的嬴政登临王位。
受命于先王,只待他加冠成年方可正式亲政。
可事情并未因此结束,危机将将拉开序幕,嬴政一直没睡,轻轻拍着表妹的后背哄她睡下了,他平静的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半未过,秦宫上下忽的传来铁甲踏步行进的声音,蒙恬与王翦深夜闯东宫。
般般被惊醒了,不如说她原本也没怎么睡得着。
蒙恬嘴里兜不住话,一进来就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嬴政问所为何事。
蒙恬到了嘴边,支支吾吾了一下,扭头示意王翦。
王翦脸色凝重,握拳跪下,“王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种声音,说您……不是先王亲生,而是丞相吕不韦与太后——”
嬴政不很吃惊,但仍是脸色漆黑下来,“你说什么?”
“短短时间已经传遍了秦宫,动摇了军心,华阳一系意图佣兵正嬴姓血脉,扶公子成蛟叛乱!”
第32章 去找夏太后 “我会保护好自己,不拖表……
“他们在胡说什么?”般般瞳孔倒映出黑浓的夜色,夜幕燎起火焰,她‘腾’的一下站起身,“这是谁传出来的!?”
这话问完,她立即反应过来是谁了,她气急问了个白痴问题,答案分明就在题眼中。
楚系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怎能如此?!”
说起来,到秦国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她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公子成蛟,她只知晓成蛟比表兄小三岁,韩夫人并不允许成蛟过分靠近太子派系,她所出的公主赢月,也只是因为蒙恬才偶然讨好太子几下。
这是为什么?
是这个计划已经密谋许多年了,早就想做拿出来针对表兄了是么?
所以无需讨好!亦无需刻意针对!
忽的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般般雄赳赳的回身,却发觉表兄没有自己预想中的生气,他的黑脸只维持了短暂的几息,此刻淡淡然的,甚至还带着笑。
般般一愣,慢慢坐回去他身边。
——他似乎有应对之策。
“相邦是何种反应?”嬴政看向王翦。
王翦摇头道,“相国府不出不进,目下还瞧不出什么。”
嬴政视线穿过几人的视野,落入远处的夜色,静默了片刻,他缓缓立起身,没有回头,“般般,取我的剑来。”
般般不疑有他,忙从软榻上爬起来,赤着脚几步过去,将架起的秦王剑双手取了下来,昔年她亲手绣的剑穗还挂在剑柄之上,她亲手将秦王剑为表兄佩上。
嬴政轻轻抚着她的小脸,“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就没事了。”
般般轻轻蹭他掌心,坚定地颔首,“我会保护自己,不给表兄拖后腿的。”
嬴政失笑,“好。”
“蒙恬,你带一队人马护送朝阳公主到康宁宫,秦驹跟上,要寸步不离她,记住了?”
秦驹将腰弯的无尽低,“诺。”
康宁宫是夏太后所在之宫,般般已经快忘记她了,骤然听表兄提起夏太后还有些反应不及。
昔日秦王子楚认华阳太后为母,得以回秦国被册太子,他的生母夏姬则默默无闻了起来,即便后来被封了太后之尊,她亦颐养天年一般,深入简出,甚至各大宫宴也不见她出来走动,俨然一副避华阳太后锋芒的模样。
说起来,夏太后才是嬴政血浓于水亲的祖母。
牵银坐在姬小娘身侧,忽的想起来三年前的一件事情。
当时太子命她留在姬小娘身边服侍,要她时不时将小娘每日做的事、见的人悉数上报给他,太子出手狠辣,且不近人情,但凡有看不起小娘的,都无声无息了。
唯独她犹豫之下说出的炀姜公主,他时至今日都不曾处置她,当时牵银认为炀姜公主到底是太子的亲妹妹,现如今想想,有没有可能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炀姜公主的母亲乃是夏八子,夏八子是夏太后同族,她们正是王之外戚韩系!
夏太后乃是韩国公主!夏八子更是韩国王室贵女!
而公子成蛟的生母韩夫人,韩并非她的姓氏,她是楚国人,为楚系,与华阳太后自成一派,华阳太后要扶持成蛟,自然是要为了楚系谋划,她想要楚系一家独大,再登辉煌。
可子楚是韩系夏太后的亲儿子,华阳太后只是养母而已,夏太后要扶持夏八子。
没想到中间跳出来了个赵系姬长月,无论是韩系还是楚系都没能成功,王后之位落在了赵系头上。
这多么滑稽!
如此细想,子楚迎姬长月为王后,当真是出于爱慕她么?
炀姜公主数次主动亲近姬小娘,又是否是真的想跟她做朋友,而非太子授意?
这一场危机,太子竟然那么早就预料到了?
牵银不敢妄加揣测,忙将这些大不敬的想法统统抛出脑袋。
康宁宫近在咫尺。
般般自马车上下来,抬头望灯火通明。
秦驹屈手敲宫门三下,两长一短,不多时宫门打开,出来一位上些年岁的宫奴,她忙迎般般进宫,旋即重新关上宫门。
炀姜公主竟也在,她率先跑了出来,看了一圈般般似乎确认她没什么事情,才撇唇道,“我让宫奴们新制了一味酥山,尝尝吧。”
般般翻她一个白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还要向太后请安。”
炀姜公主登时瞪大眼睛,“你……”
追了两步没追上,她站定直挺挺的望着般般的背影。
“公主……”旁边的婢女上前示意。
炀姜从鼻孔呵气,超大声冷哼,“那我自己吃两碗!有何了不起的!”
跟随宫人来到主殿,般般一进殿便瞧见上首支额小憩的夏太后,年迈的宫奴踱步近前附耳说了句什么,夏太后刚醒一般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