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户部尚书,今年已年过五十。
即便楚泠已有心理准备,在听到后仍心中一沉。
作为贡女,楚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如果要侍奉官员,她当然希望他是一个年轻人,希望他正值壮年。
荣嬷嬷似看出她们心中所想,善解人意地笑道:“两位姑娘倒也不用太担心,瞧二位眉眼,是有福气的。”
职责所在,她只负责教引,不能明说,这两位尚书都有公子成年,这二位姑娘倒不一定会侍奉在两位大人身旁。
这一切,都要看在两位尚书如何安排。
今天的教引课程很简单,荣嬷嬷看在她们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到了梁国,这第一日的教习自然不会先讲繁重的规矩,叫她们望而生畏。
荣嬷嬷临走的时候,楚泠拿出个荷包,感谢荣嬷嬷费心:“请您收下,一点心意。”
楚泠的长相,荣嬷嬷看了也觉得喜欢,心中知道她会有好前程。
她笑着接过荷包,一掂量,大概就知道有多少。
对在宫中教习大半辈子的荣嬷嬷来说,这点银子不算很多。但她知道,眼前二位姑娘来自百越,那里可不如梁国富庶,想必已经动用了不少私财。
连带着,她对两人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这个晚上,云绯睡觉有些不安稳,楚泠夜里将她唤醒,为她倒了一杯水。
两人就这么看着外头的月光,说了很多话。
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
“阿泠,你不愿意来梁国,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云绯忽然问。
楚泠沉默片刻:“嗯。”
“还真的是。”云绯看着皎洁的弯月,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连我也没告诉。我只知道,你把旁人错认成了使节。可那又怎么样呢?”
“梁国皇帝死了,战争也草草结束,何况那使节根本就没来过咱们部族,你认错人,影响并不大。”
楚泠想,这的确不应该是一件大事。
但当时那个容貌俊美的青年,也是在这样好的月亮下,对她说:“或许这样说有些突兀,也或许你会觉得我孟浪,但我还是很像问你,阿泠,若我说,我想向你家提亲,”
“你会答应我吗?”
就是这句话,让楚泠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超过了“引诱”的界限,变成了她没办法承担的,沉重的诺言。
她知道两人不会有未来,只欣喜任务完成太过顺利,她当时说:“好。”
第10章 拾 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楚泠的注意力回到现在,她淡淡道:“他跟我求亲了。”
云绯的声音顿时抬高八度:“什么?!”
“然后当晚,我才知道原来我认错了人。”楚泠道,“于是我连夜离开了。”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云绯。她这下才真正理解了楚泠的回避。
她似乎想了很久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拍了拍楚泠:“没关系,梁国那么大,你不会再碰见他了。”
楚泠笑:“我觉得也是。”
这片土地太大。相比之下,百越的承诺好似都变轻了。
云绯的心情好了许多:“哎,今天荣嬷嬷也说你是个有福之人,我说你还是用胭脂给我点颗红痣吧。”
楚泠:“她说的有福之人,我们两个都是。”
见云绯的心情已经恢复,楚泠帮她将床幔拉上:“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继续学礼仪。”
接下来几天的教引都很顺利,楚泠云绯她们和荣嬷嬷越来越熟悉,在熟悉了梁国的官职系统后,也偷偷缠着荣嬷嬷,告诉了她们许多关于两位尚书的个人信息。
就在教引即将结束的前一日,二人结伴去用饭,路过姒绿的房间门口,听到姒绿正在向她的教引嬷嬷打探关于“太傅”的事情。
“她明明被陛下指给了费国公,为何要打听这位太傅?”云绯悄悄问。
楚泠摇摇头。便听见里面嬷嬷说:“姑娘可小心些,国公与太傅在朝堂上同样位高权重,因此有些不对付。”
她更是一眼看穿这姑娘的心思,又强调:“太傅年轻,但为人清正,对男女之事从来没有想法,姑娘还是谨慎些发问为好。”
楚泠想,难怪,二十位贡女,无一人指给太傅。
姒绿嗯了一声,又清脆笑道:“嬷嬷,只是偶然知道护送我们入城的大人就是太傅,一时有些好奇,多问了两句,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楚泠拉着云绯离开了。
教坊既设在礼部,膳堂的吃食自然很不错。吃完饭,云绯生了四处逛逛的心思,扯了扯楚泠的手臂:“阿泠,我们走走吧,都来这里十日了,还不知道教坊外是什么样子呢。”
楚泠拗不过她,便道:“也好,我陪你一起,快去快回吧。”
礼部坐落在京城中心的东正街,外头车水马龙,但两人也只敢在门口悄悄张望两下,随后便绕去了一间摆放各式礼服制式的房内,一时看住了。
梁国官分九品,每一品都有自己特殊的服饰,越往上,礼服的形制就愈加尊贵精致。
正看着,两人忽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
“太傅大人,我们尚书这会儿还有些事,请您稍等片刻。咱们这边正好还有几处空房间,我给您倒茶。”礼部的某位小官员恭恭敬敬地说。
“不必,你且去忙你的。”
紧接着,是男人冷硬的声音,因人还在房外,听着有些模糊不清。
楚泠和云绯对视了一眼,按规矩,她们是不能在用膳时间到处乱跑的,这下如果被发现,恐带来麻烦。
正巧此处有一花鸟屏风,两人便干脆躲在后面,正好能挡住身形。
楚泠已然知道太傅便是护送她们进城的大人,也好奇地想要看看来人模样。
一挺拔男人走进,在屏风后,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道此人极高,明明已官至一品,但气度卓群,与其他的官员逐渐懒散的体态全然不同。
他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像一截清竹。
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楚泠只是刚刚看见这人,便猛然睁大了眼睛,心也跟着胡乱跳动起来,差点要从胸口蹦出。
是他?
是萧琮?
不,萧琮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已经是大家口中那个人人忌惮的煊赫权臣!
她心脏狂跳,手也跟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浑身紧绷,隐隐要发汗。
就在此时,萧琮也似有所感,沉沉的目光游移,看向屏风后面。
那里一截裙裾露出来,是贡女的服饰。
她倒大胆,规矩不能出教坊,毕竟这里是礼部,外面还有官员,可她却这般妄为地自己跑出来,还躲在屏风后面。
若按从前的萧琮,他不会,也没心情过问这些小事,毕竟也与他无关。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朝那边走了过去,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竟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贡女,是不是长着他日思夜想,却又恨之入骨的一张脸。
楚泠和云绯已经在他转脸的一瞬间伏下了身子。
否则,楚泠大抵能通过他转过来的脸,认出他真实身份来。
萧琮已经走到距离屏风的一步之遥,那片裙角轻轻动了动,那贡女似乎在害怕。
意识到这点,萧琮微微挑眉。
而察觉到脚步声渐近,楚泠更慌了。
她不知道这人是否真的是萧琮,为何偏偏一路上遇到的人,只提太傅,丝毫不提他的姓氏,否则她会有更多的线索。
是因为太傅只有这一位,所以根本无需提起姓氏吗?还是大家过于忌惮,因此能不多说就不多说?
云绯也慌得很,但她无非只是担心自己被发现,并没察觉好友的异状。
一低头,云绯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一截裙角露在外面,登时心一猛地打鼓。
已经明明白白彰显了屏风后面有人,但这个时候,她又没办法去扯。
楚泠的额角也同样冒了汗,就连思考也停了,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不知道或许就在下一瞬间,便会来到屏风后面,抓住她。
像雨夜的噩梦一样。
可是,那脚步声却在离屏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周遭一片空白的安静,那人调转了方向,衣袍摩擦间发出窸窣的轻微声响,愈来愈远,直到他离开了房间。
楚泠和云绯对视了一眼,又兢兢业业地在屏风后面蹲了好一会儿,等确定外头无人,这才起身,寻了条小路回到教坊房间内,气喘吁吁。
和云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同,楚泠却如同坠入冰窖,那身形太过熟悉,叫她不敢相信他是萧琮,却也不敢不信。
她想,还好今日便是教引的最后一日,明天,她就会去户部尚书的府邸。
既然已经是孽缘,不如还是快些挥断了它。
另一边,萧琮离开房间,暗暗懊恼。
好奇心太重不是他的性子,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从来都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