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萧琮的位置原安排在下首的第一个。那是最靠近陛下所在的,只有权力核心的心腹才会坐的位置。
可是他轻声对陛下说了什么,又喝掉一杯酒,随后起身,坐在了楚泠的身边。
楚泠原正和老夫人说话,却忽然嗅到了熟悉的松木气。嗅觉似乎比其他感官更先认出他。
她一怔,回头看去,便见萧琮于位置上,端着一只方才饮空的青瓷杯。
楚泠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新婚夫妻,平日里不见才是符合规矩的。一开始林府没那么严格,但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也重视起这些传统来,生怕会为小夫妻的婚事埋下什么隐患。
何况萧琮也很忙。
楚泠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她的视线从他面上移过,落入他手中的瓷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调换座位,私自坐了过来,所以要在皇帝那儿自罚一杯酒。
他罚了,九酝春酒下肚,并无丝毫醉意,反而愈加清绝。
新春,加上即将新婚。气氛松快,许多朝臣起身祝酒。
放在往常,萧琮是不喝的。但今日他一反常态地好说话,若是祝他新婚燕尔,便都很给面子,饮了酒。
也有女眷想敬楚泠。
楚泠面前的杯子也被倒上佳酿。她嗅了嗅,是好闻的酒香,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可以吗?”她问祖母。
林老夫人含笑:“你看吧。”
她是大孩子了,这种小事,可以自己做主。
楚泠端起酒杯。
她听到萧琮正对某敬酒的朝臣道:“嗯。不日完婚。”
“是啊,很幸运。”
心情蓦然如同杯中酒液一般泛起涟漪。楚泠俨然被这种气氛感染,便轻轻抿了一口。
浓浓的酒香席卷上来,从舌尖冲上鼻腔,然后是眼眶,额头。
有点甜,也有点辣。楚泠想,她果然还是不适合饮酒。
随后有夫人敬她,她都只一视同仁地抿了一点儿。那些夫人多少能看出她毫无酒量,一笑而过,很有诚意地将杯中酒饮尽。
便这般饮了几轮,饶是每次只喝一点,杯子终究也见了底。
宫女殷勤地为她又倒满一杯。
看着面前前来敬酒的夫人,楚泠这下有些头疼了。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轻易便取走了她的酒杯。
明明自己那边要应付的宾客如云,却还能分出心思,注意她的酒杯。
萧琮平静道:“她不胜酒力,我代她饮就好。”
说罢,便就着她的瓷杯,一饮而尽。
那夫人理解地笑了笑,其他人察言观色,便也不上来打扰楚泠了。
楚泠这才有了片刻安息,赶忙吃了好几口佳肴。
御座上,崔菡坐在梁文选旁边,看着太傅为楚泠挡酒,也柔和一笑。
她轻轻朝旁边凑了过去。梁文选便微倾身子,听她说话。
“七郎,你还记得吗。”崔菡笑吟吟地开口,“先前你娶我为正妃的那一日,也被旁人灌了这么多的酒。”
梁文选怎么会不记得。他力排众议,才娶了崔菡为妻,婚宴那日几乎乐得忘乎所以。
“太傅比我着急。”梁文选笑着说,“还有数日才是日子,提前这么久便把酒喝了。”
崔菡笑:“提前便把酒喝了,婚宴那日,岂不是更能多陪陪新娘子。”
梁文选感同身受:“嗯。楚姑娘搬回林府,已经两个多月了。按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半夜去翻林府的墙,或者去找楚姑娘私会,已经稀奇。”
毕竟他太知道,萧琮是怎么为这个贡女,近乎丧失全部理智的。
崔菡掩唇笑了两声:“陛下又怎知没有呢。”
梁文选饮了一口酒:“嗯。谁也猜不准他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酒过三巡。
后来,大家看出楚泠在喝酒一事上毫无经验,便都很有眼色地没来打扰。
又为着萧琮今日格外好说话,上来祝贺试图奉承的人越来越多。
宴席快结束时,楚泠已经发觉身边人有些醉意。
她有些担心地吩咐宫女备下一碗醒酒汤,又轻轻对萧琮说:“是不是醉了?”
萧琮安静下来,只道:“嗯。”
一个字,声音哑哑的,很低沉。
觥筹交错、光华流转中,萧琮的眸子闪着某种先前并未看过的光彩。
楚泠竟不觉一愣。
随后便听到他轻轻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阿泠,能娶到你,我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楚泠的心陡然一跳,见他眼眶微红,俨然是酒醉的模样,便这般直直地看着她,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心跳如同宴席乐舞的鼓点,密密不停。
第75章 柒拾伍 我爱你(正文完)……
宴席结束时,楚泠同祖母一道,正欲离开。她十分担心地看了眼萧琮的方向。
她觉得萧琮醉了,但他脚步看着还算稳当。这才略略放心。
宫人端上一碗解酒汤。
萧琮没喝。
后来,还是楚泠调转脚步,回来将汤送至他面前。
萧琮轻笑一声,这下乖乖喝了。
这般亲密的小互动更是看得尚未离开的朝臣们目瞪口呆。
“阿泠,阿泠。”
四周无人的地方,萧琮轻轻地叫她。
楚泠听得一阵耳热,见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约莫无人听见他的语气,便开口道:“萧琮,你喝醉了。”
“嗯。”萧琮并没否认,一双笑眼看过来,“阿泠不是也喝了酒,为何没醉呢?”
楚泠还是第一回看见他酒醉的模样。
原先总是深潭一般的眸子积蓄了些柔情,让人想起春天的河流那般润泽的水波。
拂过发间的风忽然便暖了些,让人有春天来了的错觉。
楚泠道:“我只喝了一杯。”
萧琮依然笑:“嗯,阿泠好厉害。”
楚泠不想同他一个醉鬼在这里颠三倒四地说话,便拉住他的手腕:“带你出去,让姜寅送你回府。”
萧琮听话得让她拉着。
“阿泠。”他道,“从百越回来那些日子,我开府,独自生活,也醉了很多次。”
楚泠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那时,先帝赐了些好酒。白日我协同处理政事,晚上回来,便醉倒在太傅府中。”
“很想你。很想你。”他喃喃自语,“阿泠,他们说喝酒可以让人忘记另一个人。但是他们说的不对。”
酒杯里,酒水的液面,还有迷蒙间看向身旁的某一处虚空,都有她的身影。
仿佛她无处不在,她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将他一个人,留在偌大又孤冷的京城。
楚泠的喉咙忽然哽住了。
这是她不曾参与过的日子,只能从身旁的人口中听到。但今日,酒后的萧琮却全然说了出来。
“你不带我继续走了吗?”拐过一个弯,萧琮见她不动,问道。
其他的宾客眼观鼻,鼻观心,早就溜了。甚至连林老夫人也给了他们一些独处的时间。
“不认识路了。”楚泠心一横,抬手捧住萧琮的脸。
她亲上萧琮嘴唇的那瞬,鼻腔也一酸。
他唇齿间是九酝春酒的味道,甜中带着丝丝辛辣,楚泠又尝到了那酒的味道,紧接着,萧琮反客为主,搂住了她的腰。
宫墙下的一个吻,叫两人都有些忘情。
萧琮含着她的唇厮磨了一会儿,放开了气喘吁吁的她,又朝她伸出手。
“我带你出去。”他掌心朝上,只等她牵上来。
“你不是醉了吗?”楚泠斜睨他,开始怀疑方才他是不是借着酒劲在胡闹来着。
萧琮笑了一声,擦了擦唇上的湿痕:“相信我吧,阿泠,皇宫这地方,我比你更熟悉。”
哪怕醉了,萧琮对皇宫哪条路通往何方,还是比楚泠要清楚。
他带着她,不一会儿就走回了宾客嘈杂处。宫门外,一辆辆来自各府的车轿正在等候,宾客按序离开。
林老夫人看见楚泠,唤了她一声。
方才,她故意加快了些步子,给孙女和太傅一些相处的时间。
她知道,孙女见了太傅会高兴。
萧琮松开楚泠的手。
他饮了酒,体温略高,即便松开手,楚泠却觉得,腕上的热意依旧在,灼得她连心脏也跟着跳。
萧琮问:“嫁衣好看吗?合身吗?”
今日是除夕,明日是大年初一。
这个冬日,两人见面不多,思念便在旺盛生长。可梁国的春终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