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些日子萧琮在偏房睡着,那里是新整理的,条件当然没有卧房好,也不舒服。楚泠有一些鸠占鹊巢的感觉,忽伸手,摸了摸他眼下淡淡的一片青。
萧琮一愣,面色柔和下来,握着她的手放在一旁,温声哄她:“无事。”
楚泠问:“大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无事。”这个问题似激起了他一些心绪,可最后依然是这两个字。
楚泠将药喝完,开口更慢了些:“大人是文官,身上一般不应有如此大的伤口,何况我摸着那伤口似是几年前的旧伤……故而只留下了疤痕。”
“大人,”她正色两分,“这伤口,不会和我有关吧。”
她很敏锐,萧琮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他道:“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阿泠,你如今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
“可还感觉痛?”他的手又轻柔地抚上她小腹,那里热乎乎的,这几天明明是盛夏还捧了汤婆子。
“不痛了。”楚泠回答,忽听得外头竟有一二鸟叫,在偌大又一贯安静的太傅府显得很突兀,她惊讶地扭头去看,便见雕花木窗的窗沿竟落了一只肥胖的喜鹊,尾巴一颤一颤,神气十足。
那喜鹊似乎对上了她的目光,整只鸟僵住,然后一拍翅膀飞走了。
萧琮亦看着这一人一鸟对视,忍不住勾了勾唇。他已将禁令收回,这蠢笨又大胆的鸟儿是第一只,往后,应当会越来越多。
他想让楚泠一直在他身边,让她开心,便能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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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俞夫人生辰那日。
楚泠身子已然大好,在府中将养了几日,整个人容光焕发姿色更胜从前。萧琮在镜前看着她,亦眸色深了几许,一时便又不想让她去了。
可是许下的话,若再贸然收回,她会生气。萧琮看她因能再同好友相见而明显雀跃的脸,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
马车很快便到了府。俞尚书位列六位二品尚书之一,权势显赫,所居住的府邸更是巍峨雄壮,雕梁画栋,古朴中带着煊赫,一梁一瓦,一草一木,尽数打理地整齐端正。
萧琮一入内,俞景安便来迎。
他看见萧琮身边跟着阿泠姑娘,松了一口气。萧琮幽幽地看着他,俞景安一时语塞,挠了挠脑袋,道:“见过太傅大人,楚姑娘,阿绯已经等了你好久。”
上回叫了声阿泠姑娘,惹得太傅不悦,俞景安长了记性,回去便问了云绯她的姓氏,今日方才不让他再气一回。
季衢轩也来赴宴,他上来想先同萧琮打招呼,谁知眼睛一看见楚泠,便转不动了,整个人楞在当场。
云绯飞快跑过来,眼中满是欣喜,直接便握住了楚泠的手:“阿泠,你真的来了!太好了,今日宴会要持续一整日,你便跟着我,我带你在俞府内逛一逛。”
萧琮轻咳一声,俞景安背后一凉,刚要解释,却听萧琮淡淡道:“去吧。”
云绯更是欢天喜地,她来了俞府,反而比在百越还活泼,不一会儿功夫便拉着楚泠去了她的厢房,要给她看看自己得的好东西。
二人走远,季衢轩咽了一口唾沫,感叹道:“琮兄,我忽然理解你了。”
“有这样的美人在怀,难怪你连圣旨也不顾,还借了我们季家军满京城帮你找人,就这样模样的,若是在我府上,她就算逃跑十次,我也……”
话音刚落,萧琮便冷声打断:“搞清楚,她没有逃跑。”
俞景安:“……重点是这个吗?”
“她没逃跑。”萧琮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你下半句说什么?”
季衢轩没由来地出了一身汗,讪讪笑道:“开玩笑而已,琮兄勿怪。”
“好了,二位好不容易来了府上,哪有站着说话的道理,太傅大人,家父还有些问题想跟您讨教,请跟我来。”俞景安解围。
萧琮颔首,跟随而上,于正堂看见了俞尚书,微微致意。
俞尚书今日见萧琮竟愿意来参加他夫人的生辰宴,已是大喜过望,他兵部的事情多,但平日更多和季国公交涉,反而与萧琮并不算太熟悉,今日见到,愈发觉得是个交游的好机会。
俞尚书抬了抬手:“太傅大人到此,咱们也不在房中谈了,以免拘束。这个季节,府中园子的花长得不错,看大人是否喜欢。”
萧琮同意,两人便朝着花园的方向去了。
没走多远,萧琮忽然挺住脚步,看向不远处的某个人,视线复杂起来。
“俞尚书,还请了林家老夫人。”
“是。”俞尚书道,“其实,林老夫人曾经还为我和拙荆的婚事牵线保媒,与拙荆的关系也不错。”
萧琮点点头:“我得去同她说两句话。”
俞尚书当然明白,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太傅请便。”
林老夫人看见萧琮,目光很是柔和,那是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仿佛萧琮是他的孙儿一般:“长久未见了,阿琮,你如今越发进益。”
“师长的教导,我从来不敢忘。”萧琮道,握了握拳,又开口:“老夫人,那件案子我还在查。但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又涉及到先帝一朝,并未有那么容易,但如今已经有不少眉目。”
林邺的死,一直是扎在萧琮心头的一根刺。
林老夫人听见这话,目光又暗淡了些许,似长叹了一声,仿佛她自己也已经没了期望,只拍了拍萧琮的肩膀:“好。”
她只说完这一个字,便咳嗽了两声。萧琮有些担心地上前搀扶,老夫人身旁的婢女已经熟练地递过去一丸药,又对萧琮行了一礼:“太傅见谅,我们老夫人不能久站风口,得先离开了。”
萧琮侧身,又嘱咐道:“照顾好你们老夫人。”
俞尚书看着萧琮目送林老夫人离开,这才回来重新与他一道,忍不住感叹道:“好好的林府,当年多么意气风发,如今只怕是一片断壁残垣。好好的中流砥柱,怎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只剩这一府老的老,小的小,仕途尽断。”
说罢,俞尚书便又同萧琮说起朝堂上的事情来。新帝偏宠,接近了萧琮就是接近圣意,这么谈了半晌,有侍从来报说前厅又来了贵客,俞尚书这才告辞。
萧琮目光冷然,总会想起刚刚林老夫人离开时微微佝偻的背影。一时园内争奇斗艳的芬芳之色,也是完全看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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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泠那头,被云绯说园子里的蔷薇架好看,在看完她妆奁里那些俞公子买的物件后,又被拉到了花园中。
云绯的话不假,俞大人似是个爱花的,茉莉,绣球,桔梗,鸢尾,争奇斗艳,团团簇簇,竟成移步换景之效。
云绯见周围无人,终于逮住机会,严肃开口:“阿泠,你还没有同我说真话,那个太傅,对你并不是特别好,是不是?”
楚泠看她眼睛都瞪圆,忍不住笑了:“看你的样子,我不是好好的么,这么担心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并不开心。”云绯的性子直来直去,当日认为楚泠不该来便已经直说,如今更是如此,“阿泠,我们是好朋友,又一同来了梁国,若你不开心,我必是不能放心的。”
“何况好朋友之间为什么要隐瞒呢,我一眼就看得出。”云绯理直气壮,“他如何待你,有没有轻慢你,或者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楚泠默了默,轻轻叫她:“阿绯。你可还记得当年来百越,被我错认成使节的那个人?”
云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儿她也是想问的,只是被排在了后面:“如何?”
“就是太傅。”楚泠平静地开口。
云绯被震傻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只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楚泠,样子傻气得很。
“但他对我,谈不上坏,甚至还很关照。”楚泠最后道,“只是我心里始终想着,等他消了气,或是有了妻室,若能放我走便是最好的。”
“可,可,可是,”云绯一想这事就满头疑问惊诧,事件竟然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她还没来得及理顺头绪,楚泠便捏了捏她的手,轻轻比了一声:“嘘。”
不远处的园中,一身黑衣的萧琮不知为何来到这里。即便是在夏日缤纷夺目的花丛中,他的气质也有些过于冷了。
只是此时有些不同,因为萧琮的对面还站着一位女子,正绯红着脸,对萧琮说着话。
楚泠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却知晓能出现在此处,必定也是哪位官员千金,身份不凡。再看她身上的衣着和首饰,同样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