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衣不正经,不穿。”楚泠道。
话说出口,便连她也意识到,自己如今对萧琮说话,已然硬气了不少。
刚刚,她甚至还想骂他句不要脸。
萧琮也听得出她话中变化,眉目柔和下来:“哦?小猫也学会亮爪子了。”
楚泠也笑:“太傅,你不能惹我了,以后我不高兴,便是整个林家不高兴。”
“为了你这话,我也要赶紧让陛下为林家平反才是。”萧琮道。
他转过身来,楚泠已经换好衣裳,乍然对上他的视线,还是有些残余的羞赧,移开了目光。
萧琮缓缓俯下身。
楚泠慌得不行:“干什么?”
他不语,只一味向她靠近。直到两人的面容变得很近很近,似乎能感觉到气息的交缠。
楚泠读懂他眸中的情绪,瞳孔缩了缩,正想阖眼——
萧琮从她身旁将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抽走,上身复又直立:“穿了一天了,怎还放榻上。”
似笑非笑地:“阿泠刚刚以为我想干什么?”
楚泠:“……”
还好刚刚没有闭眼,否则,便有些丢人了。
和她玩闹一会儿,萧琮心情大好。方才的案牍劳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道:“我去沐浴。”
楚泠见他终于肯走,松了一口气,提醒道:“热水不一定那么快就烧好了。”
“我用冷水。”他丢下这四个字,便去了帘幕后面。徒留楚泠坐在榻上尴尬不已。
方才他抱她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那分量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随后视线游移,更是将形状看了个清楚。
实话实说,好像有点吓人。
——她又有点佩服自己了。
楚泠这样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朝帘幕后头看过去。
萧琮已经脱下了衣衫,劲瘦的身形在帘幕后显露。
他虽是文官,但身形绝不纤弱,也不会像武将那样偾张得过分,是很匀称很好看的样子。
隔着帘幕,还能看见隐隐的肌肉轮廓。
楚泠想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可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看见萧琮微微弯腰将那帕子在水中浸过,一截劲腰便从稍短的帘幕下露了出来,随后——
楚泠愣住了,因为她又看见了他后背上的一小段伤疤。
看这伤疤形状,正是那日两人在榻上嬉闹时,她不小心碰触到的一段疤痕。
当日不过稍触即离,只留下了星点印象,可今日在她眼前出现的这段伤疤,却着实深得有些吓人,且一直往上延绵,直到被帘幕遮住。
看那伤疤的色沉程度,确为旧伤,是数年前留下的。
当时,楚泠便问他,这伤口是否和她有关。
而那时萧琮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过去的事情他不愿意再提,只要她乖乖待在他身边。
所以,便是真的和她有关。
那也只能是在百越。三年前。
萧琮换了个位置,身形便被帘幕遮住,看不见了。
他似已经不在意这疤痕。
而楚泠的心忽然闷闷地、重重地坠了下去。
萧琮沐浴完出来,身上带了皂香,很清爽。他敏锐地发现楚泠神情不佳,皱了皱眉:“可是累了?”
楚泠原想询问,但想起萧琮每次都缄口不言的态度,张了张嘴,还是作罢。
“是有些累。”
萧琮吹熄了两盏灯:“那便睡吧。”
他虽这样说着,却往桌前走去。
楚泠问:“你不休息吗?”
“嗯,今天的奏报还未看完。”桌上还有一盏灯火如豆,萧琮便坐在桌前。
他的发披散着,原本冷硬的气质被冲淡些许,竟平添了些温柔,好似避居世间的仙人。
楚泠于是自己扯过被子盖好,今日实在疲倦,很快便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萧琮翻书页的声音放得很轻,窗外不知何时升起一轮明月,在屋内留下一片清晖。
他不由得还是看了她的睡颜。
楚泠睡着的时候总是很安静老实,完全不设防的样子,侧躺着,双手交叠放在面前。随着呼吸,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在微微起伏,很乖。
萧琮看了一会儿,徒劳地叹了口气,放下进展缓慢的案卷,认命般熄掉最后的烛火,躺在她身边。
他想将她拥住抱在怀中,但怕惊扰她的睡眠,最后还是只克制地吻了吻她的指尖。
第二日的行程同样如此,楚泠看话本,萧琮阅奏折,各不打扰,却十分默契和谐。
到了晚间,果不其然如萧琮所说,车马准时到达鄞州。
鄞州县令姓关,早知晓太傅一行来此,恨不得迎出四里路。
看见太傅的车驾,他更是携官府内的大大小小官员出来迎接,毕恭毕敬。
萧琮淡然地下了车,关县令他们虽知太傅年轻,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俊朗出尘的样貌,亦愣了愣,随后飞快行礼。
然后便见太傅身后的车驾又下来一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款款行至太傅身边与他并肩。
都是人精,见状也不多问什么了。关县令开口:“太傅大人,我们择了处官驿可以供您一行居住,若有什么缺了少了的,尽管与我们讲,只要大人需要,我们定会周全。”
“今日知晓大人过来,我们特地准备了桌宴席。鄞州没有京城那么繁华,但也有些难得的佳品,还望大人不嫌弃便是。”
“关大人客气。”萧琮有礼道过,“还请带路,我们先去将行囊放下,随后去田里看看。宴席便免了。”
“太傅大人,但如今天色已晚,若去了田地恐怕也是看不出什么的,不若您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
姜寅道:“关大人,这个便不必担心了。”
“好,好。”关县令见萧琮这般快就提到了此行要点,与先前那些到达后总要先休息和吃喝一番的官员不太相同。
他还用先前接待那些官员的法子,看来在太傅这里行不通。赶忙抬手让后边人跟上。
官府的内侍便帮忙将行囊运至驿所。
身后,关县令身边的官员轻声问道:“大人,先前准备的那几名歌伎……?”
关县令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蠢?”
一句话把身后官员骂得低了头,赶忙诺诺应是。
天色已晚,萧琮让楚泠在驿站休息。楚泠今日也是累了,便道:“那大人明日要记得带我出去。”
“先休息好,自然带你。”萧琮说完,嘱咐姜寅留在驿站照看,便和关县令一行去了田地。
他今日表面上是为隐田案而来。梁国的隐田问题由来甚广,连同土地兼并,但放眼全国,鄞州的问题也格外明显。
士族豪绅因种种原因,可少缴赋税,便推动了这群人为了利益兼并其他农人的土地,并雇佣佃农劳作。发展到最后,十数土地中,竟有八成归士族所有。
关县令不敢怠慢,命下人点着灯,跟着太傅在周围的田地绕了一圈,又拿出鱼鳞账册给他清点。
萧琮面上不显,让人不知晓他心中想着什么。只是账簿合上之时,萧琮看了眼不远处名为崇阿的高山。
正是封禅台的修建位置。
关县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那便是崇阿山了,风景秀丽,我们鄞州的风景,崇阿山当属头号,当年封禅台便是选址于此。太傅此行若有空闲,可去逛逛,我着手安排向导。”
萧琮不着痕迹地问:“记得封禅台是很久远的事了。”
关县令既然来了鄞州,怎会不知晓先前的林祭酒一案,他心里估量过,笑道:“是啊,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了。当年,我还在惠州就任一小小衙役。”
“从南到北,关县令也是鞠躬尽瘁了。”萧琮淡道。
“不敢不敢,职责所在而已。”
萧琮看了田地便返回驿站。关县令同他作揖后亦回到了官府,只是他没有什么睡意,他想着当年封禅台的事,连夜去翻了翻先前的县志。
不知为何,他总有感觉,太傅此行来鄞州,似乎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萧琮推开门,便见楚泠坐在桌前,左手撑住下颌,右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似乎快睡着了。
萧琮走过去,他身上还带着外头尘土的气息,不愿与已经沐浴了的她挨得太近。
他道:“若是困了,为何不先休息。”
“等你回来啊。”楚泠道。
“方才一直在看书?”萧琮扫了眼几案上搁着的书名,什么刁蛮公主。
看来并未有什么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