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泠忙道:“我来。”
她正要上前。
萧琮却制止了她:“阿泠。”
“你在外面等。这里有姜寅和衢轩。”
楚泠一怔,停在三步之外,似有些不可置信:“为何?”
“太多血了,你会害怕。”萧琮面容平静,眼眸如一汪深潭,说话却不容置疑。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了。
楚泠有些不可思议,还想继续说:“我会一点医术,你忘了吗?而且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
“阿泠。”他的声音愈发严厉了些,“你先出去。”
姜寅和季衢轩见两人僵持,赶忙来打圆场:“楚姑娘,此处有我们就够了,您放心。”
“是啊,你一个女子,此处血淋淋的,并不方便,琮兄也是怕你吓到,不像我们几个粗人,寻常都见惯了。”
他们都这般说了,楚泠的面色也冷了下来,一转身,离开了。
萧琮示意姜寅把房门关上。
姜寅犹豫了片刻,知晓这样必会让外面的楚姑娘更加难受自责,却还是听大人的话,轻轻叩上了门。
房间里面,萧琮抬起手,姜寅帮他脱衣。
如今天气已经转寒,衣裳也加了几件。那刺客的长剑竟还能穿透,在皮肤上留下如此深的伤口,可见使了十成十的力道。
若不是大人当时闪躲,恐怕这一只手臂便……
姜寅不敢再想,慢慢将衣裳一点点脱下。到伤口附近,更是万分谨慎。
可还有布料与伤口黏合,姜寅轻轻地动作,生怕牵动大人的伤口。如此谨慎细致,甚至连他额头上也冒了汗。
何况,他看得出来,将楚姑娘拦在外面,大人心里也不好受。
终于,衣裳被完全剥下来,露出精壮的身形。
季衢轩原本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忽发现什么,惊愕问:“琮兄,你身上何时多了这么多疤痕?”
萧琮动作一顿,并未回复。
季衢轩见他不语,更是疑惑。
早些年,自己还未去边境的时候,与萧琮是很熟的,他不是没见过萧琮的身躯。
那时他的肌肉线条便已经很漂亮,季衢轩有点嫉妒,每日更加勤奋练武,希望也能长出这样的身形。
那时,何曾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伤口。
季衢轩想起什么,忽问:“琮兄,难道是先前那次剿匪?”
萧琮淡然:“并非。”
“不要多说,只当你没有看过。”他又警告。
季衢轩应了下来,叹口气。
郭医师已经在为萧琮清创,一柄柳叶样的刮刀细细在萧琮的伤口上游走,时不时剔除些上头沾着的泥土灰尘,都是刚刚在打斗时留下的。
季衢轩都有些不忍看,偏偏萧琮仍一声不吭。
但即便是他,额头上也冒出汗珠来,只是隐忍着,什么也没说。
郭医师注意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见他面色仍未变,郭医师不免都有些佩服了,他在季家军中多年,眼见不少军队里的汉子也受不住清创的痛苦,暗想先前不知晓,太傅竟是这般能忍痛。
他提醒道:“大人,接下来我要给伤处敷药了,会比刚刚更痛。”
“你做就是。”萧琮道。
一块浸了药物的帕子便搭在了他伤口处。
登时,萧琮浑身的肌肉紧绷,竟至微微颤抖,汗珠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可他仍然没有吭声。
楚泠一直在门口等着,心中情绪晦暗不明。
这般要紧的时刻,他仍是推开了她。
门忽然被打开,楚泠赶忙望过去,却不是诊疗结束。
姜寅出来倒了一盆血水,楚泠便怔怔地盯着那水瞧,也不说话。
姜寅也不忍,道:“医师说了,只要这几日不发热,便是控制住了。”
又补了一句:“大人一向身子强健,应当是不会有碍的。”
“你快进去吧。”楚泠打断了他。
姜寅无法,端着空盆又进了房间。
待里头的忙碌结束,门终于被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气和药气。
楚泠走进,与榻上已经穿好衣裳的萧琮对视。
他依旧衣冠整齐,方才面上的汗已被擦干,身子的颤抖也停下,又是那个如山巅清雪,光风霁月的太傅。
楚泠扫了眼郭大夫的药箱,试图看出什么线索来,但郭大夫早已经收拾好,她什么也没看见。
唯一与萧琮的伤口有关的东西,似乎只剩她裙裾上的点点血花,如同星星红梅。
楚泠的声音微颤:“萧琮,究竟在躲我什么?到底有什么不让我看?”
“我知道你身上有伤,究竟是不是与我有关,为何他们都能看,只有我不能看?”
萧琮淡然看过来:“并不是你想的这样。方才已经说过,只是担心你见了血会害怕。”
他见她容色不好,缓了缓语气:“不生气了,好吗?”
说着,他起身,方才受了伤的手臂,现下想要抱她。
楚泠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
就在他手臂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她忽然抬眸看了萧琮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萧琮站在原地,眸色复杂。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许久未犯的头痛,又有复发的趋势。
第58章 伍拾捌 我便真的再不理你了
午间,姜寅犹豫地走过来:“大人,午膳好了,嗯,楚姑娘说她在大堂里吃。”
“胡闹什么。”萧琮压低了眉,“还在生我的气?”
姜寅顿了一下,开口劝道:“大人,其实我也能理解楚姑娘,毕竟大人如今与她关系亲密,您却依然有秘密在瞒着她,想必楚姑娘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何况今日,的确是您为了保护楚姑娘才受的伤,若是在马车中,必然都是好好的,所以……”
萧琮抬眼:“所以,她是不愿意再多欠我?”
姜寅:“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房内沉默了一会儿。
萧琮按了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可看着她用膳,用得多不多?”
“就是平常的量。楚姑娘约莫今日也有点害怕,故而吃得不太香。”
“知道了。”萧琮颔首,“你问问掌柜,看这附近是否有卖一些精巧点心的,买一些给她送过去。”
“是不是属下先照顾您用完膳再——”姜寅问。
“不必,我伤在左臂。”
姜寅答过,退下了。
这日中午,萧琮是一个人用的午膳。
驿站的午膳不算十分精致,他心头也郁结着,没有什么心情吃。
他已经许久没有独自用膳了,在官场上,他们自然不敢让太傅大人落单,而在太傅府,总是和楚泠一道。
萧琮对食物并没有什么热情,于他而言,只不过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还是在楚泠的陪同下,用得才能多一些。
可现在楚泠不在,他又食不知味起来。
姜寅骑马出去,买到了一些点心。此处没有中和楼那样繁华精致的酒楼,只能在糕点铺子里买到些,他也不知晓楚姑娘喜不喜欢吃。
楚泠收到那包点心,问:“是他让你去买的吗?”
“是的,大人听说您午膳用得并不香,特地嘱咐我买了这点心回来。”姜寅又开始劝楚姑娘,“其实大人还是很关心您的,方才那伤口确实吓人,属下看着都觉得疼……”
“姜寅,多谢你。”楚泠打断了他,“但是他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姜寅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呐呐两句:“那姑娘今日都不回房间吗?”
紧接着,楚泠看着他,平淡地说:“姜寅,我可以住你的房间吗。”
“你和他一起住。”
姜寅:“……”
他哪敢。
如果今晚出现在太傅房中是自己,太傅必然会迁怒他,而且,心情恐怕就好不起来了。
“我,我去找掌柜再开一间。”姜寅落荒而逃。
将楚姑娘安顿在新房间内,姜寅便赶忙去和大人汇报。
听了这话,萧琮垂眸,过了许久才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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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和晚间,楚泠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内,并未出来过。
故而也并未和萧琮见面。
还是姜寅尽职尽责地当了个传话筒,一下午找了好几次机会敲门,同她汇报太傅的动向。
“楚姑娘,大人看了一会儿奏报。”
“楚姑娘,大人说伤口有些疼,郭医师让多休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楚姑娘,大人醒了,又开始看奏报了。郭医师说他受着伤,不能这般劳累,不如楚姑娘去劝一劝,大人一定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