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林缦明显感觉到家庭气氛有点奇怪。
林妈妈一反常态,殷勤地给她盛了一碗汤,而林爸爸意外地没有对今日新闻高谈阔论,只是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白米饭。
“缦缦啊。”终于等到林妈妈开口。林缦搁下筷子,洗耳恭听。
“听说你们周老师生病了。”
“好像是的。”她答得模棱两可。高三文理分科之后,她和周老师的交流其实减少了很多。她花费更多时间在数学和化学上,不再追求遣词造句的美,甚至习惯写样本作文保证万无一失。于是每当在学校、在周家遇到周老师,林缦都会生出一种背叛的感觉。她谋杀了自己的灵气,愧对周老师的器重。
她并不知道周老师已经病重至此。
“你徐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问了仙人,需要你跟周贺南在一起,周老师的病才会好转。”
“……”
“你现在也大了,过了十八岁,又要去上大学。所以妈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周贺南处处看。”
愿意。
前提是没有方静姝。
不愿意。
她会成为压死周老师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林缦不说话,咽了好几口口水。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扔在了撒哈拉沙漠的正中央,头顶烈日烘烤,快要失水致死。
“周家条件是不错的,开厂,还住别墅。你做他们家儿媳妇,物质上肯定不会亏待……”
“说得像话吗!又不是卖女儿!”林爸爸打断了林妈妈的分析。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还不是希望我们缦缦过上好日子啊,要是她跟我一样,瞎了眼,找了个开出租的,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林妈妈的红眼病并没有随着搬家而有所好转。
被数落的林爸爸忍不住点了根香烟,连嘬两口。
“缦缦,你告诉妈,你喜不喜欢周贺南。”
“我……”气息已经提到喉咙口,林缦几乎要将周贺南和方静姝的事情全盘托出,“我觉得还是听医生的比较好。”她举科学主义大旗,将话题扯远。
林爸爸顺势说下去:“就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牛鬼蛇神那一套。”气得林妈妈抬手就往他身上招呼了一掌:“胡说八道!你就是不烧香不拜佛,才会没出息!”
这件事情被林缦认为是周家的慌不择路,相信当他们回过神,就会明白玄学可以解惑不能救人。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困扰着林缦——她是否该去探望周老师。
日子在她的摇摆不定中溜走,直到一周后的某一天,刚刚在星巴克打完工的林缦发现了手机上的一则未接来电。
署名周贺南。
她在看清那三个字的时候,差点把手机摔在人行道上。
认识近三年,这个名字一次也没有在她的手机屏幕上亮起过。他们之间有任何问题都靠方静姝传达,而且一般都是课业问题。
林缦的第六感告诉她,事关周老师。于是她连忙回拨过去。
这一回,轮到周贺南不接电话。
林缦很有耐心,手机彩铃中不断重复周杰伦的歌曲,含糊的咬字细说着暧昧,不火才怪。
正当电话快要自动切断的时候,那头有了人声:“林缦。”
周贺南的声音低沉,像歌词描写的意境,“睡着的大提琴,安静的旧旧的”。
林缦回应一句“嗯”,也不多问。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周贺南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在主治医师那里了解了父亲的病情,这不是第一次发病,继续手术的成功率只有70%。
病床上的周老师越来越虚弱,苍白的面孔,发抖的手,好像全都在指责他是个没用的自私的儿子。于是原本还要为爱情扯出千丝万缕借口的少年一下子偃旗息鼓。他不再满脑子恋爱情节,每天早早去医院报道,从早到晚,贴心守候。直到今天,医院再次开出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周贺南知道自己彻底撑不住了。
明明还有一个方法的,他凭什么不去试。
绝望的周贺南找到了林缦。
在林缦回答之前,周贺南的耳朵里尽是雨声,只剩雨声。他不知道雨声来自窗外,还是电话对面。
雨势那么猛烈,好像淋浴龙头被开到最大,水柱甚至穿过玻璃淋湿他。
这场雷阵雨,林缦也深陷其中。
从电话拨通的那一刻开始闪电,才不过几十秒,她已经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落汤鸡。裤脚就像泡在冰水里,让她忍不住打了喷嚏。
“林缦,我不想失去我爸。”所以再荒唐的方法,他都必须尝试。
“周老师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
“我……”林缦在这一刻意识到做人真难。每个选项都会引发新的问题,新的问题还会扯出更新的问题,它们连绵不绝,怎么努力刻苦都得不出最优解。
周贺南等不急,又问:“林缦,你可不可以和我订婚?”
“……”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是一个仙人说……”
林缦几乎能脑补出他抓着头发的苦闷形象。
“我知道,我爸爸妈妈跟我讲过。”
“可不可以呢,林缦?你放心,都是权宜之计,等我爸好了,我们会再想办法。”
“可是静姝怎么办?”
“我会跟她解释的。”
“那,那我跟我爸妈讲一下,你等我,现在是五点半,最多半个小时后我会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