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晚握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将目光落回沈辞身上,道:“齐大人如何了?”
四年前她在朝堂上见过一眼,是一个正人君子。
沈辞眸色一暗,淡道:“性命保住了,人还昏迷着。”顿了顿,他放下茶盏,望了床上沈司遥一眼,道:“齐乘渊本是举人出身,可年轻时家境贫寒,又不愿结党营私,以至于当了六年的寺副,后连破大案才升至右寺丞,就是你在宫中被罚的那年刚升的。”
她不知道沈辞为何突然提起齐渊往事,只是轻嗯一声,等他继续说。
“他在朝中无党无派,即使我是他上司,他的大舅子,他也没有偏私丁点,依旧是就事论事。他虽耿直,但绝无私仇直接取他性命,这次城东郊区埋尸案他应该是查出了什么,才招致杀祸。”
林桑晚疑道:“他没同你汇报吗?”
“我这几日一直在忙白鹿州水患一事,已有数日未去大理寺。”沈辞眉宇微露凝重,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道:“阿晚,你可知道什么?”
沈辞将目光移回她的身上,目光灼灼似火。
林桑晚侧过脸,不疾不徐地将整件事情讲述一遍。在这件事上,她没想过瞒着他。这事是她有意爆出来的,说到最后,她道:“李茂手上的名单我这里有个备份,想必齐大人是因此才招致杀祸。”
听到最后,沈辞眼中的火光更亮了,轻叹一声,道:“阿晚,你还能信我真好。”
林桑晚笑而不语,心道:“我只不过是想借你手除去沈千三和楼之序。”
石堰一战,朝廷拨派的军粮足足晚了一月余,北漠铁浮军剖开我军战士的肚子时,皆是枯枝野草。当时由定阳侯负责运送粮草,可等她查出经手运粮的名单再去寻这些人,不是意外离世,就是直接被杀。
林永的密信中则说定阳侯假借发放军粮的名义,将仅剩的四千余士兵聚一起,然后全部处死。五万神勇军饿着肚子与北漠国交战,硬生生撑到粮草到来,却在最后看到希望时被送入绝望。
沈辞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林桑晚先是一怔,再是仔细瞧了瞧他,还是那个端正严肃的沈辞,可心里又觉得他好似哪里变了。
两人干瞪眼许久,沈司遥醒来时见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尴尬地咳嗽几声,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而后满是忧色。
桌边两人回神看她,同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司遥强撑着笑了笑,道:“我想回家。”
林桑晚看着沈司遥惨白的脸,心里一片慌凉。太子一党到底比她要狠上许多,说杀就杀,而她却见不得有人因此丧命。
望着马车越行越远,林桑晚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齐乘渊重伤,安王直接上书奏请皇帝彻查此案。皇上看了奏疏后,雷霆大怒,要求十日内破案。
夤夜,林宅书房里,沈辞盯着名册瞧了许久,脸色愈发深沉。
许久,沈辞开口道:“你可知沈千三的下落?”
林桑晚思忖片刻道:“出事后,他便不见了人影,关停了都城中的产业,我安插在各地的暗桩也都没有发现人影。”
南顺对出城入城管得极严,没有文书文牒,是寸步难行,即便冒用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况且各州各县都有浮云阁的人盯着,不会连个人都找不出来。
沈辞沉声道:“极有可能还在都城,想不想早点引他出来?”
“你有办法?”
沈辞右手在案桌上轻敲,一双眸盯着林桑晚炯炯有神,又低又磁道:“嗯,你过来些,我讲与你听。”
没有多想,林桑晚将蒲团往他旁边挪了挪。
许是觉得距离有些远,沈辞微微倾身,薄唇有意地掠过她的左耳,却在即将触碰时刹住了,只留下似有似无的痒意。
淡淡的雪松香钻入鼻尖,林桑晚耳垂登时红了,面上仍装作波澜不惊,心道:“林桑晚,你什么男人没见过。”
沈辞若无其事得在她耳边低语,胸膛却起伏得特快。林桑晚要是再细心些,定能发现他的不一样,可她在这方面有些大意。
话尾,沈辞问道:“抓到沈千三,他要是咬死不认同楼之序的干系,你该如何?”
林桑晚起身,走到书架旁,手伸到放有棋盒的墙壁上轻轻一按,只见书架开始移动,其后出现了一间密室。
在她示意下,沈辞随后跟上,密室不大,其中一角放有各类分门别类好的书信和账簿。
林桑晚拿出其中一封信交给沈辞,淡淡道:“这几年,云梦楼收罗了各类罪证,沈首辅只需要秉公办理。”
至于这些证据哪里来的,只需找个由头,她的暗桩还不能轻易暴露。
望着满室的证据,沈辞没接,只是盯着她,只觉得这些年,她应该过得很辛苦……
一人撑起一个门派,一人背着滔天冤屈,在无数个黑夜中,在群狼环伺下,过的该是怎样的日子,又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只要一想,便觉脏腑如炙,烈焰焚身,恨不能替她。
他垂下眸光,朝林桑晚走了两步,拦肩抱住,低声道:“往后都有我陪你。”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林桑晚身子一僵,她看不清沈辞的脸,分辨不了他为何会说这句话,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太过用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皱眉道:“你......”
沈辞慢慢闭上眼,喉结一阵滚动,像是在强压什么,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缓缓放手,道:“刚刚是我唐突了。”
他一放手,林桑晚条件反射地跳到墙边,与他隔开些距离,她总觉得现在的沈辞比以往危险了太多。
看见她的动作,沈辞呼吸微顿。
林桑晚再抬眸时,对上的依旧是那如霜似雪的眼眸,似乎刚刚的失态,失控都是她的错觉。
以前都是她调戏他,走近些他都能红个耳朵,如今他在这方面倒是变得宽容大度多了,也不知跟谁学的。
沈辞道:“你不必躲我。”
“呵。”
怎么能不躲,他以前克己复礼,一板一眼,碰一下都不行,可洁身自好了。现如今喝醉了会硬,动不动就咬人,呵呵呵呵呵呵呵……
为了缓和气氛,林桑晚笑嘻嘻道:“我们刚说到哪了?楼之序是不是?”
沈辞道:“嗯。”
林桑晚走到案几边盘腿坐下,正经道:“户部收缴百姓赋税,可真正进国库的只有五成,二成进了定阳侯府,二成进了太子私库,一成进他自己口袋。而那五成的也时常被工部和军官盯着,蒋礼长子蒋辰烨坐镇西中部总兵,他贪墨了各卫所的军饷用于养私兵,以至于他所管辖的卫所中士兵愈发稀少。”
沈辞听得很是专注,林桑晚见状,忍不住想起以前刚爬沈府的日子。
自打解决了沈司遥的婚事,沈怀青对她就宽容多了,沈府随便爬。可三月后就要秋闱了,是以沈辞整日待在书房,一待就是半日,无论她怎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都是站如松,坐如钟,认真且专注地看着他的书。
她凑到他跟前,也拿了本书看着,看了片刻眼睛就在打转,磕到桌上,痛得她陡然抬头,结果下一秒又磕到沈辞的下巴。沈辞吸了一口气,忍道:“林桑晚。”
林桑晚赔笑几声,正想伸手帮他揉揉下巴,却被他死死攥住。
她道:“乖,揉一揉就不痛了。”
沈辞沉着脸道:“你......”
她急忙道:“不知羞是不是?想说就说出来,也别憋着,容易受内伤。”末尾还给了他一个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神情。
那时的沈辞很容易动怒,三言两语就能怒的满脸通红,见他誓死守着端正有礼不能对自己如何的样子,她就特来劲,特喜欢。
忍到最后,玉尘剑出鞘,两人又打到一块去了。
她笑道:“沈大公子,有话好好说,动手可不是君子之风。”
沈辞:“......”
他嘴笨,在伶牙俐齿方面不及她,心绪恢复后便又埋首苦读起来。
“怎么不继续讲了?”沈辞见她思绪缥缈,好奇地道。
林桑晚回过神来,干咳两声继续道:“现在他所管辖的卫所已经由嘉辰王接手,各州卫所的账目极其好看,而内里早已腐败不堪。这段时日,蒋礼以及太子一党的人对嘉辰王有礼有敬,不管萧逾白做什么,他们都极力满足,这太反常了。”
听到嘉辰王三字,沈辞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面无表情道:“异乎寻常必有诡。”
见他接话,林桑晚道:“现在出了楼之序这档子事情,即便不能把他拉下马,也能让他掉成皮,太子和蒋礼也就没心思顾及嘉辰王会做什么,而我也多了些时间可以琢磨清楚,蒋礼接下来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