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声不响的,竟有跟他决裂的心思。
他心乱如麻,比那晚她离开北地上了她三妹船还慌。
他在她进门之前,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认真的盯着她的侧脸。
“蓉蓉,你给我一个机会!”
她拂他的手。
他面对这样的李蓉,竟不敢生出一点强硬的心思。
他无力的看她头也不回的进门。
抬手抹了一把脸。
他若允许她说不,那他该怎么办!
他决定冷静冷静。
“蓉蓉,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留了这么一句话,一头扎入牛毛细雨中。
一向喜欢笑的公子,难得眉头笼上一层愁绪。
他刚出院子,便停下脚步。
他对面,李母戴着那张用来遮丑的彩面,手中拿着棒槌。
是来揍他无疑。
他发带被雨沾湿,有一根狼狈的搭在他肩头,不整齐。
林笑聪声音低沉的唤了一声:“娘~”
李母目光复杂的看他。
“算了。”她丢了手中棒槌。
棒槌落入青石板的声音啷当清脆。
“聪明自误。”
“你也是个可怜孩子。”
她转身走了,生了一天的气散去。
李菡跟在李母身边,忍不住回头看盯着那根棒槌发呆的林笑聪。
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林笑聪衣裳沾湿,上前捡起那根棒槌,跟上李母李菡等人的脚步。
至莳花堂,丫鬟仆妇收伞退下,林笑聪一撩衣摆跪到院中,双手捧上那根棒槌。
“明煦之过,罄竹难书。”
“一悔不顾蓉蓉涕泣,强为夫妻,行如禽彘。”
“二悔不顾蓉蓉意愿,乱其之媒,自私至极。”
“三悔造势侵蓉蓉闺誉,无德无行。”
“明煦知错,无言面蓉蓉,请娘代为转达,亦请娘责罚。”
厅中只有李母一声粗喝传出:“滚!”
林笑聪恭敬的放下棒槌,起身,拱手行礼,后退两步,转身朝外去。
雨水在他眼角眉梢聚集,滑过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随着一步一步的动作,砸落地面。
他林笑聪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一个女人而已,只要困在身边,日日哄着,软磨硬泡,又能逃到哪里去?
以他之能,在建邺拿下属于自己的人脉和力量,只是时间问题。
李蓉从来都是他的囊中物。
他之前这般自信,今天却被现实狠狠打脸。
他才发现他的囊中物,早脱离了他的掌控。
李蓉能说出‘终有一天我会对你彻底死心’这话。
说明在说这话之前,她就在慢慢将对他的喜欢从心底抠出来,往外丢。
林笑聪一个踉跄,险些踩空阶梯摔倒。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承恩公府大门。
远处跟守卫争执的秋蝉眼尖的认出林笑聪,连忙大呼:“公子!”
林笑聪稳住身子,抬眸便看到两个身影被守卫拦着不准靠近。
“那就是我们家公子!”
林笑聪走过去,秋蝉一个滑跪从守卫的咯吱窝下,滑到了林笑聪的脚边。
他丝滑的起身撑开伞,举到林笑聪的头顶。
“公子,春寒料峭,您怎么不打伞?”
林笑聪看了一眼肩头背着包袱,撑着伞静静看着这边的秋茴,眼神落到秋蝉脸上。
“你们怎么来了?”
“奴才说过要跟着公子一辈子的。”秋蝉一副生怕林笑聪撵他的模样,哭唧唧。
“公子,您给奴才留的财物,奴才全拿来给秋茴赎身了。”
“呜呜呜呜,您可得给奴才一口饭吃。”
秋茴给林笑聪行了一礼,保持应有的距离。
林笑聪眉眼失意微微散去,眼角挂着淡笑,抬步带着人朝济民药堂的方向走。
“你打算自卖自身养秋茴?”
秋茴跟在一边羞红了脸。
秋蝉嘿嘿:“嗯,奴才还欠秋茴姑娘银子呢。”
“嗯?”
“从京城到建邺,奴才同秋茴姑娘跟商队一起走,路上花用都是秋茴姑娘的。”
“那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银子?”
“怎么也值二十两。”
主仆与之前一样无间。
至济民药堂,林笑聪吩咐人给两人安排住处。
秋蝉业务熟练的招呼热水,吩咐姜汤,伺候林笑聪沐浴。
房间中,林笑聪曲腿靠在榻上,仰头闭目。
秋蝉看自家公子拇指指腹和食指关节捏着眉心的动作,就知道自家公子肯定在二姑娘身上惨遭滑铁卢。
他取出干净的衣物,捧到浴房,然后至林笑聪身边。
“公子,有好身体才能追二姑娘,您不能自暴自弃。”
“失败的很明显?”
“全写在您脸上了。”
“秋蝉,秋茴愿意嫁你了吗?”
“想要请公子您证婚来着。”秋蝉觉得现在自己说这话,很扎自家公子心。
“恭喜。”
秋蝉挠挠头:“奴才给秋茴赎身的那天,秋茴找到奴才,还骂了奴才一顿,说奴才想要挟恩图报,恶心至极。”
“奴才跟她说奴才不要他还恩,奴才打算来寻您。所以您给奴才的京城宅子没用。且奴才以后跟了公子,银子也不会缺,还不如都拿来给她赎身。”
“她打了奴才一顿。”
“后来,后来奴才来寻您的那天,她不知道怎么的,就跟奴才一起来了。”
林笑聪:“谁要听你说这些,赶紧滚!”
“公子……”
“挑个黄道吉日,本公子给你们证婚。”
秋蝉:“奴才想说,公子,您身上衣裳都湿透了,得赶紧泡澡驱驱春寒。”
“嗯,本公子一会儿自己去沐浴。”
“好好休息,明天本公子有要事交代你去办。”
秋蝉遂退下。
屋中没人,林笑聪垂下捏着眉心的手。
‘明煦!你该反思反思。
为何你做了这么多,为何她明明对你有意。
还是选择走!’
曾经听不进去的声音,钻入他脑海。
他厌恶不受掌控的等待,唾弃默默无闻付出的蠢货。
她在逼他自己变成自己看不上的那类懦夫。
他为什么要改变自己!
他就不!
*
浴房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桶,渐渐变得无温。
春雨润城细无声。
天光将明。
林笑聪打开房门,从房间出来,依旧是昨日那身行头。
他头重脚轻,拖着脚后跟至药堂门口,取下那块刻着‘争做绿头龟者,三族不治’的牌子,换上了另外一块牌子。
药堂门口早排着等诊脉的人。
见林笑聪出门,纷纷打招呼:“林大夫早。”
“早~”林笑聪撑着笑脸跟众人打招呼,“有序排队,按时开诊。”
“谢林大夫。”
谢声在背后此起彼伏,林笑聪拖着脚后跟头重脚轻的回药堂。
药堂门口,一群人围上新挂的牌匾。
有人问:“写的啥?”
识字的人:“两句话。”
“闭门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大老粗不解:“啥意思啊?”
“意为:君子应尊重他人自主权,内省而非议论他人是非。”
*
林笑聪至灶房门口,丢了手中牌子,吩咐人送热水去房间。
洗漱收拾妥当之后,打开房门,天已经大亮。
迟起的秋蝉一边系腰带,一边赶到林笑聪面前。
他一眼就看出林笑聪状态不对:“公子,您有疾!!”
“嗯,心疾,无药可医。”林笑聪按着太阳穴,去饭厅用饭。
秋蝉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味同嚼蜡的用完早饭,喝了药,他去诊堂坐诊。
他认输了。
他怕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从她眼中看到厌恶。
那还不如看诊累死算了。
第8章 真诚
带病坐诊的林大夫新挂出的牌子内容传出后,建邺城中关于林大夫和李二小姐的消息,如齑粉被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笑聪再未私自闯过李蓉的院子,一天一礼照样送,附带纸笺。
纸笺上有时候是一句问候,有时候是出行的见闻并路上摘的花草树叶。
虽从未有回应,他却从未断过。
他帮着李父默默守护着承恩公府。
给李蕖送上了国医署建策。
他慢慢剥去血液中的自负,变得似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从内而外的谦和儒雅。
他在建邺城有救世仁名。
他在南周的国医署,有无冕的崇高地位。
他在承恩公府是客,隐在暗处将承恩公府护的似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