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目光陌生地看着他,不相信这个双眼发红的老者是疼爱他的祖父。
众人一观平时人模人样的左相这般破口大骂的样子,面上顿时浮现微妙神色。
钱广庆幸自己作了对的选择,他望向门外,反叛禁卫尽数被押住,而披着甲胄的金吾卫面无表情守着皇宫。
厚重的云飘开,不知何时,天气已然大亮。
钱广走出宫门,瞧着长街上热闹的氛围,心中不免戚戚,他们不知此朝险些改天换地。
待了一天一夜,又亲眼看了帝王治罪,真是疲惫不堪,他刚想上马车,有人远远喊住他。
转头,便见徐庸精神熠熠过来,然后将手中一盒糕点递给他:“还要多谢钱侍郎的糕点,不然以老夫的精神,断不会撑这么久!”
钱广看他比他还要精神的样子,笑了笑,口出赞扬:“右相言重,您精神矍铄,钱某远远不及,钱某愚笨,以后在朝中还要倚仗您呢!”
“老夫年事已高,已经承受不起朝堂的风起云涌了,不日便会告老还乡。”徐庸捋了捋银须,瞧着他震惊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钱侍郎这样的聪明人,路还很长,慢慢走就行。”
语毕,他转身离去。
剩钱广一人怔愣,半息后,他也上了马车。
罢了,罢了,之后事如何,不是他能管的!
平阳十五年,左相谋逆,于宫中被诛,章府被查抄,寻出许多富贵之物,又牵扯出贪污案子,朝中左相门生一时间处于倒悬之急,自顾不暇。后宫寻出左相线人,又探出嘉贵妃曾给中宫子女下毒,残害帝王子嗣,嘉贵妃被打入冷宫,四皇子裴昭被贬为庶人,远放荒城。
朝中局势大变,但于百姓却无关,他们仿佛感受不到,只一心过着慢日子。
楼霄从大牢出来,久违地看见了日光,他眯了眯眼,随即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陆清伸了个懒腰,笑道:“可算重见天日了。”
心中忧虑着自己女儿,楼霄走了两步,便看见不远处通身黑色的马车。
有人从马车中出来,着白衣,如松下风,他慢条斯理行到他面前,含笑道:“楼大人,正好顺路,我送你们一程。”
楼霄看着裴闻雪,神色僵了僵,而陆清哈哈大笑拍了他肩膀:“楼兄啊!看来陆某想和你做亲家这事是不成了!”
楼霄闻言狠狠瞪了瞪还嫌自己事不多的坑人兄弟!
“陆将军有勇有谋,在守幽州时立下赫赫战功,不日便会回京领赏。”裴闻雪神色不变,语气温和,看着陆清,“陆大人,马车上请。”
陆清连忙摆手:“陆某一粗人,也怕扰了殿下的事,况且在牢里待了这些日子,骨头都懒了,现下正好遛回府!”
说完,他忙迈步离开,生怕晚了就要坐马车。
裴闻雪伸手:“楼大人请。”
秘卫即刻掀开车帘。
楼霄叹了口气,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行,裴闻雪姿态闲适替他斟了盏茶。
楼霄眼皮狠狠挑了挑,接过茶,刚喂到嘴边,就看到对面人微微笑道:“阿月如今尚在幽州,她来信说还要待段时间,玩腻了就回京。”
手瞬间颤抖,茶倒了大半,楼霄犹豫半晌,才开口:“殿下对阿月?”
“自是一往情深。”裴闻雪道。
这茶是彻底喝不下去了,楼霄道:“那阿月?”
眸色动了动,裴闻雪含笑:“楼大人可写信问她,我不好替她回答。”
女儿大了,也到出嫁的时候了。
楼霄瞧着面前的青年,越瞧越顺眼,良久,他才试探问道:“殿下之心,楼某自是不会怀疑,只是殿下身份尊贵,日后若是……”
他话没说完,裴闻雪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坐着,抬眼,温润的眉眼认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本想着,我这样的人,该是孤寂一世,世上人百千,却偏偏我能这般幸运,遇见了她,也得她青睐。她犹如春水,流淌过我心中干涸的荒原,唤起了我的生机,我因她而能活下来,若离了她,裴闻雪便不是裴闻雪了。”
楼霄因他话久久震惊。
待到楼府时,他慢慢起身,道:“殿下切莫忘记今日之言。”
“永世铭记。”他道。
…………
春意暖暖,风和日丽。
楼棠月神色悠闲地在长街闲逛,她已经在幽州待了一月有余,没想到离京时是冬日,现下天气却已转暖。
陆烨前几日上京领赏去了,她还未在幽州待够,便没同他一起回京。
卖糖饼的老婆婆见她,欣喜招呼她过去,给她了一个糖饼。
费好大功夫将铜板塞给她,她又买了一个,然后弯眉继续溜达,目的地是西街的一个算命小摊。
到了那地,光头和尚仰头呼呼大睡,小和尚呆呆坐在那里,看见她,他喜笑颜开:“月姐姐!”
光头和尚是三日前来幽州的,一来便摆摊算命,有人怀疑他是骗子便告到县衙,季百川忙着将生意版图扩到幽州,只好让她来逮骗子。
结果过来一看,没想到是老熟人。
光头和尚笑嘻嘻摸着自己光头:“施主,你还记得贫僧说过,我们还有一面之缘。”
楼棠月那时忆起小和尚离开之前确实说了这话。
她向围观的百姓解释了光头和尚并非骗人后,看着他,低声警告:“师傅在这里算命一次少要些银子,若再有人来告,我可不留情!”
光头和尚神在在看她一眼:“施主替贫僧干三日活,贫僧便帮施主解决心中困扰之事。”
这光头和尚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于是,她便答应了,今日便是替人干活的最后一日。
她在这里,算命摊子都被她干成算姻缘的摊子了,感觉光头和尚走后她可以自己摆摊了。
笑了笑,将糖饼给小和尚,趁机揉了揉他的光头,她坐下,开始今日的活计。
日头高悬之时,光头和尚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慢悠悠醒来。
楼棠月懒懒看他一眼:“师傅晚上去哪家摸鸡偷狗了,日日睡不醒!”
“师傅喝酒去了!”小和尚可不给他面子。
光头和尚出手拍了小和尚的脑袋,讪讪一笑:“一天净瞎说,贫僧乃出家之人,怎会喝酒!”
楼棠月摇了摇头,不想多言。
待摊前客人走后,光头和尚才正色地咳了一声,他臃肿的脸微微严肃,道:“施主解了楼氏冤孽,贫僧现下将这串佛珠给施主,施主夙愿皆可达。”
楼棠月闻言顿住,她面色迟疑接过:“什么冤孽?”
可惜光头和尚说完又恢复了平时一副懒散的样子,他起身踢了踢小和尚:“走了,出来这么久,该回上善寺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小和尚匆匆收拾好包袱,笑着和楼棠月告别:“月姐姐,回京记得来上善寺,算命不要银子呦!”
问题没得到解决,摊子也只剩她一人。
垂眼打量手中佛珠,触感凹凸不平,似乎年岁已久,心中猜着他话中之语,她戴上佛珠,看了一眼同样绑好的红绳手链,微微出神。
楼氏冤孽,难道是原主和原主父亲的悲惨结局吗?
骨节分明的手轻叩桌案,清脆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她抬头。
青年衣冠如雪,春日下,眉骨中透着点点春晖,他唇微微弯着,双眸定定看着她,似有华光流转。
他道:“姑娘今日还算姻缘吗?”
楼棠月挑眉,笑了:“算是算,但只怕客人你付不起?”
裴闻雪坐下,含笑看着他:“可惜裴某一向穷苦,只能以己身为付,还请姑娘莫嫌弃。”
微微后靠,虚眸打量他半晌:“罢了,模样也算看得过去,这生意我便做了。”
轻轻笑了一声,裴闻雪温和开口:“那请问姑娘,裴某命中之人在哪里?”
楼棠月以手支颐,双眸澄澈,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远在天边。”
瞧着他愈加深的笑意,她道:“近在眼前。”
青年煞有其事点头,他伸出自己手腕,漂亮眸子紧紧看着她:“那,阿月,可要绑住我?”
楼棠月看着他洁白的腕骨,脑中系统尖声大喊:“宿主,快绑他,一绑他,甜蜜值直达100%,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出手拆了红绳,垂头将绳子绑在他手腕上。
然后红绳在她手腕处也出现了。
在他温柔的眉眼中,楼棠月听见系统的恭喜声:“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经系统计算,宿主共收集甜蜜值200%,外加功德佛珠,宿主超额完成任务,待宿主回现世后,将会出现奖励!”
“传送时间倒计时100秒……”
楼棠月握住裴闻雪的手,道:“我在西街巷尾置了处院子,你多种些海棠,待我回来时,我想看满园海棠的样子。”
裴闻雪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他起身扑了过来,神色慌张急切,只见他动了动唇,楼棠月却已经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