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瑶从口袋里掏出刚印好的名片,递给梁艺芬,“除非你认为,任雪真的在欺负同学,不然她不能就这么死。”
梁艺芬神情复杂。
她盯着名片看了半晌,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并非是她害怕江瑶,而是身体已到极限,就连走路都异常困难。
“小雪她……她刚做老师一年,别说是她,换成任何一个老师,这会儿都还要拯救学生的心思,怎会做出这种事?”
*
老师是一个很奇妙的职业。
不良老师的确有不少,但往往是普通人占大多数,大部分老师都被夹在领导和家长之间,两面受欺负。
梁艺芬说,任雪就是这种老师。
她和梁艺芬提过,班里有几个学生,成绩倒数,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最大的乐趣就是翻墙逃课去网吧。
网吧刚刚兴起,老板们赚得盆满钵满,即便来的是学生,也没人想和钱过不去。
任雪就是会天天去网吧堵学生的老师。
听完梁艺芬的讲述,南徽心中不安,如果任雪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事就糟透了。
他甚至忘记自己原本是要帮许敏去找李国超的。
江瑶的接受力远在南徽之上,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直接决定要去一趟学校附近的网吧。
任雪任职的是洛一高中,成绩不上不下,很少被人关注。
洛一高中附近有两家网吧,江瑶进去扫了一圈,光从脸就能看出来,有很多都只是学生。
来之前江瑶要来了任雪的证件照,照片中的女孩扎着马尾,青春靓丽,对未来有无限畅想。
江瑶把照片递给老板。
老板坐在柜台里打游戏,嘴里叼着烟,柜台烟雾缭绕。
但这里已经是网吧空气最好的地方,再往里走,更是满地的烟头,都快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发觉江瑶不是开机子的,老板兴致缺缺,头都没抬就说没见过。
经常有家长来网吧找人,大多数找的都是学生,老板才懒得管那么多,赚到钱最要紧。
南徽看到网吧的一幕幕,心情不太好。
他沉着脸走过去,把证件往前推去,老板照例低着头推回来,“这个也没见过。”
南徽冷淡道:“这个你应该见过。”
“我说你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老板抬起头刚要骂,便看到证件,火气瞬间收了回去,“哎呦,原来是警察,您怎么过来了?看您眼生,怎么有案子要办?”
南徽指了指照片,“见过吗?”
老板瞟了一眼,小心思在眼底走了好几遭。
他向后仰去,漫不经心道:“网吧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哪能都记住?看您也是警察,劝您一句,有的人啊,您动不了他。”
南徽明白了,拿出小灵通打电话,“老徐?这边有个网吧,不想开了,你过来看看。”
老板:“……”
教他拿腔作势的人没说过还有这一招啊!
老板连忙赔笑,但还是不肯说实话,“我真的是为您考虑。”
江瑶递上记者证和名片,“好久没动过手,有点儿生疏,你这些机子值多少钱?”
老板睁大眼睛看着名片上的名字。
两秒钟后,他绽放出人生中最真诚的笑容,“江记者是吧?哎呦,这人我见过,这是洛一高中的老师,叫任雪,前几个月被打的那个。”
南徽:“……”
早知道不考警察了。
老板交代得很快,“任雪经常过来,来抓他们班的学生,其实吧,你说这些学生都跑来这里了,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就算抓回去又有什么用?顶多被学生记恨而已。那些什么老师拯救学生的故事,那都是编出来的,不存在的。”
江瑶没听他的废话,“任雪经常抓的是哪几个学生?”
“张方武,刘韬……就记住这俩,其他不记得,反正都是他们班的。那个,您可别说是我说的。”
江瑶盯着老板的眼睛不说话。
老板只赔笑,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肯再说。
江瑶转身就走。
南徽跟过来,“他肯定还知道其他情况,但是不肯说。结合他之前说的话,这事还和权力有关?”
“不知道,”江瑶声音冰冷,“但有一点很明确,一个拜高踩低的老师,没必要天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任雪恐怕真是被冤枉的。
这种事情,询问当事人是最直接的,但他们已经来到洛一高中,便顺路去了学校。
哪知门卫得知他们的身份,立刻把保安叫了过来,保安虽然都是五六十岁的大爷,但江瑶不能真的下狠手打他们。
把人打伤了,吃亏的是她。
江瑶和南徽只能先离开学校,去路雨家。
张方武、刘韬、李华都是任雪班里的学生,任雪担任班主任。
路雨是卖早点的,每天四点钟起床,推着三轮车去街口卖早点,十点钟回家,下午开始准备第二天用的蔬菜。
江瑶到时,路雨正在补觉,穿着秋衣秋裤来开门。
看到门外还有个男人,路雨才去披了外套,但整个人看起来都萎靡不振。
路雨记得江瑶,她把找到李国超的希望寄托在江瑶身上,“是不是有消息了?”
江瑶先摇头,又问:“为什么急着让他回来?任雪伤得很重,他回来也要吃牢饭。”
路雨茫然地看着江瑶。
她似乎没想过这一层,她只希望摇摇欲坠的家能有人帮她支撑起来。
江瑶留意着她的反应,斟酌用词:“任雪的医疗费,你们恐怕也赔不起吧。”
路雨眼睛通红,快哭出来了。
江瑶紧跟着安抚,“你放心,你的难处我理解,我也希望事情能圆满解决,所以希望你配合我。”
路雨没吭声,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叫配合。
江瑶问:“任雪欺负李华这件事,是李华告诉你们的吗?”
虽然不知江瑶的意图,但路雨还是努力回想道:“我不太清楚这件事。”
“不清楚?”南徽蹙眉,“李国超都已经去打人了,怎么说是不清楚?”
路雨说:“我真的不清楚,小华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他上高中后,学习上我管不了,他话就更少了。他从来没说过在学校里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他被欺负了,国超把老师打了以后我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江瑶越听越不对劲,“你对任雪印象如何?”
“我就去过两次家长会,见过她,就是个刚上班的小姑娘,挺热情的,没想到她背地里居然欺负我家小华。”
路雨家不大,江瑶看向唯一关门的房间,“我去过学校,老师说李华请假了,他在家?”
路雨眼底闪过忧郁。
送孩子去读书前,她也想过李华能不能靠学习闯出一条路,但李华没什么天赋,也不爱努力学习,就算了,她只盼着李华能顺利毕业,如果能考个专科就更好了。
结果……
“他最近不太爱去学校,说家里太困难,想去打工帮我赚钱,唉,大概是出事以后我总是没好脸,把孩子吓着了,都怪我。”
南徽看着紧闭的房间门,低声问道:“是不是还有人在欺负他?”
“不会吧?任老师还没清醒,谁能欺负他?”路雨摇头,“他这孩子就这样。”
南徽问:“可以见见他吗?”
路雨不太在意,“随你们。”
从路雨的态度中,江瑶看得出来,她或许是个好妈妈,但绝对不够关心李华。
路雨起身说:“你们坐,我去把他叫出来。”
她说完便走到李华房间前,没有敲门直接走进去,骂声先传出来,“你怎么还窝在床上?祖宗,你就算不学习,你能不能找点儿事情做?你爸闯祸跑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南徽连忙走过去。
也不能怪路雨生气,李华的房间的确乱了些,一大半被子都在地上。
南徽把路雨请出房间,江瑶跟着走过去,看到南徽随手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
李华把杯子全部拽上去,蒙上头,声音闷闷的,“你们出去。”
路雨的脾气又上来了,“人家是客人,你……”
江瑶拦住路雨,安抚了几句。
南徽则关上房间门,把椅子从垃圾堆里拯救出来,让江瑶坐,然后问李华,“欺负你的任老师不是还没清醒,还有别人在欺负你?”
李华一动不动。
江瑶问:“欺负你的人是谁,不是任雪吧。”
李华翻了个身,人仍在被子里。
“欺负你的还有谁?是其他老师还是其他同学?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抢钱?殴打?还是说……”江瑶垂眸,声音近乎冰冷,“任雪根本没有欺负过你?”
被子的轮廓有了变化,李华缩成一团。
他没有回答,但又回答了所有问题。
江瑶起身,看着只会躲藏的高中生,讥讽道:“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