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下午不肯吃奶,脑袋揉在妈妈胸膛上,还时不时哭两声。
陈棉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抱着她不停拍哄。
魏摧云是来给邱梅下马威的,他再举起一张电报纸,又说:“但这儿还有一张电报,省里硬性要求,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水利任务,否则地委书记,原地撤职。”
西北的冬天土地是结冰的,冰硬的锄头都能震裂。
但为了明年庄稼长得好,省里下了死命令,要农民们必须趁着农闲凿冰挖渠。
农民当然不愿意,干部下乡督促任务,他们就哭。
有些地方干部一去,全村老小就跪到村口,跟嚎丧一样的哭,邱梅能搞定?
她的想法也很简单:“我带我男人和我儿子,我们全家挖去。”
魏摧云笑看陈棉棉:“这果然是个好书记,跟你一样,婆娘见识。”
河西地区的水利任务加起来,得有上百公里,那是一家子人能挖得开的?
为什么杨书记不干,因为农民们哭起来他也没办法。
妞妞本来睡着了,但又了打俩喷嚏。
陈棉棉拍着闺女,反问魏摧云:“要我们三个月内能搞定水利任务呢,你怎么说?”
魏摧云觉得简直可笑:“你骑我头上,我驮着你满泉城走一圈。”
陈棉棉撇嘴:“你那头发油的都能做锅盔了,你肯驮,我还嫌脏,懒得骑呢,但如果我们,两个婆娘能完成任务,我会向你提个要求,到时候你可不能耍赖。”
魏摧云也知道,邱梅只是个傀儡。
但他被陈棉棉激到了嘛,他提马鞭指她,说:“要是做不到,邱梅不过免职,但是你,乖乖给我滚回军工基地,西北这地方,只要老子在,就容不得婆娘撒野。”
关于水利工程,其实陈棉棉想找的,是钢厂那位右派,江老。
但魏摧云这人有点玄学,他总能做到,说最硬的话,又在当场被打最硬的脸。
他话音刚落,陈棉棉抬头一看:“舅舅?”
一个男人进走廊,绿衣白肤板寸头,老式绑腿加棉鞋,一身玉树临风,是林衍。
他说:“听说有右派闹事,但我今天忙着炸粪,这会儿才有时间。”
泉城的冬天,粪都得冻成冰山的。
但民兵队的分肥工作不能落下,粪山就得上炸药。
赵凌成他们是上午走的,估计是去了核基地,因为赵军的专列停在那儿。
陈棉棉大概解释了一下情况,就得问林衍:“舅舅,你们当初打仗,大冬天的挖战壕,是先炸,然后再上锄头来挖的,对不对?”
她是电视里看过的,大型战壕,可以先炸,然后再针对性的挖掘。
林衍带的独立团,打的正面战场,挖战壕是基本功。
他点头,摸妞妞的额头,问:“什么忙?”
陈棉棉拉邱梅上前:“这是咱的新地委书记,水利是当务之及,你帮个忙,帮她铺一铺炸药吧,就像挖战壕一样,只要炸开一条大路,她不就好挖了?”
其实人家边疆的兵团农场搞水利,扛的就是炸药包。
而西北的领导们,一是没文化,二是不爱动脑子,更加不爱学习,就只会摆烂,混日子。
对林衍来说也不过顺手的事,他说:“给个地图吧,我计算一下炸药用量,目前民兵队炸. 药存量还多着呢,正好用到挖渠修水利上,明年再申请新的。”
邱梅一听,连忙端油锅盔出来:“来来来,舅舅,吃锅盔。”
而魏摧云属于西北汉子的骄傲,随着陈棉棉回眸的嘲讽一笑,碎了一地。
刚打的赌还热着呢,但此刻他已经输了。
省里只管下任务,老百姓只管哭,地方官该怎么办?
杨书记选择拖,领导骂他就听着,至于工作,拖着拖着就没了。
而要魏摧云是地委书记,他会直接冲进省委,带着驴去日领导们的爹。
因为大冬天的,农民们挖水利,那辛苦无以言喻。
但是陈棉棉这个办法成太妙了吧。
只需要一个炸药专家埋炸药,一天不得炸出几公里的水渠来?
不过还有更妙的呢。
林衍又问陈棉棉:“听说你把地委杨书记给关起来了,什么理由?”
革委会只是临时机构,上面三令五申不准乱抓人。
而且陈棉棉给杨书记请的是病假,她得有合理的理由说服上级领导。
否则胡乱押人,省里会向中央告状的。
杨书记又没有贪污,也没有杀人,政务过失也罪不致拘禁。
陈棉棉的理由呢,站得住脚吗?
邱梅抢着说:“思想病,毛选治,小陈让我给杨书记送了毛选,治他的思想病。”
不说魏摧云,林衍都被这个理由给惊到了,但不得不说,可真妙!
说一个人思想有病,他咋证明自己没病?
让他读毛选,他难道还能向上告状,说他不愿意读吗,那不真成有病了?
林衍再说:“听说秘书也有问题,有新秘书吗?
要不是祁嘉礼和赵军突然吵架,赵凌成又指柳秘书是特务,陈棉棉会让她带邱梅一段时间,等邱梅熟悉工作流程了,她再拉柳秘书学毛选,分批搞改造。
但柳秘书今天都翻脸,也锁小黑屋了,秘书谁干?
魏摧云耳朵竖的跟兔子似的,以为这件事陈棉棉必定搞不定。
林衍是个好人选,他自己大概也想帮忙,但他有国军背景,就不能当干部。
陈棉棉只要敢找他,魏摧云马上回家查字典,写举报信。
可她没有,她对林衍说:“新秘书人选我们已经有了,是个非常优秀的同志。”
魏摧云脑子还没转过来,邱梅也忙问:“谁啊,人在哪儿呢?”
魏摧云陡然想到了,脱口而出:“白泡子,曾风吧?”
又说:“就他,小汉奸,他会踏实干工作?”
妞妞睡着了,陈棉棉也不想装文雅了,瞪魏摧云:“日你爹的,关你屁事啊?”
政治是用人,而人,都有各式各样的缺点。
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就不仅仅是会利用人的优点,更是能够利用人的缺点,因为人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才会不辞辛劳。
管他是谁当秘书,陈棉棉让他干好不就行了?
她再说:“魏科长,闲了你就去找驴日,少管别人的事。”
魏摧云挨了骂,气呼呼的走了,陈棉棉又对邱梅说:“以后要有下属不听话,你就这样骂,不要怕他们,他们其实也只是瞎咋呼,你一硬,他们自己就怂了。”
邱梅一想:“那不就是我男人嘛,屁本事没有,就是声音大。”
陈棉棉笑着说:“所以啊,一定不能怕他们,你得硬碰硬,骂服他们。”
话说,邱梅今天把家里的半瓮猪油都做成了锅盔。
然后给那几个帮了她忙的老右派们一人送了一个,给陈棉棉两个。
没想到林衍那么白净又好看,斯斯文文一个中年男同志,竟然也能帮她的大忙,举着个锅盔,她就邀请林衍就着土豆丝来吃猪油酥锅盔。
她还记得林衍好像没对象,但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优秀的女同志来配他。
而林衍已经是第三次摸妞妞的额头了,突然说:“小陈,她应该是发烧了。”
陈棉棉没经验,拿温度计来测了一下,37.2度,还真是低烧。
而低烧,往往是肺炎引起的。
林衍再说:“快走,我骑自行车驮你上医院。”
出门,魏摧云还没走呢,丢来摩托钥匙,说:“骑我的吧,快一点。”
陈棉棉拿貂皮把妞妞一裹,赶紧上医院。
小孩子抵抗力弱,上一回去农场,妞妞就惹了一屁屁的湿疹。
这回,到医院再测,已经37.5度了。
在陈棉棉看来已经很严重了,但其实,妞妞已经算是最轻的了。
这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还是最苦寒的大西北,儿保科的病床是满的,全是脸烧成紫红色的孩子。
走廊里也全是抱着发烧孩子的妈妈们,好多手上都生着冻疮。
等大夫开药时,陈棉棉就听到俩女的在聊,看怎么才能赖掉水利任务。
这一听就是乡下人,大冬天的,但必须去挖水利。
陈棉棉想了想,就对俩女同志说:“今年的水利任务,听说要比往年少七成。”
俩女同志全凑了过来:“你听谁说的,胡说的吧?”
陈棉棉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咱们上任了个女书记,她能减免水利任务。”
俩妇女惊讶的合不拢嘴:“泉城啊,要来个女书记,女人当官?”
陈棉棉说:“哪里,是地委的书记,一个女同志们,心软,要给咱们减水利呢。”
俩妇女再对视一眼:“女官,还是个好官呀。”
邱梅目前确实是个傀儡,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一直保持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