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辜雪闪身躲避,并未还击,只继续道:“九尾狐的妖脉之封,为表里两重封印,禁灵只是其一,真正限制九尾狐族炼成第九尾的禁制,在天书当中。”
他说着,挥手一扬,一个“止”字在半空显现一瞬,又重新没入他身上。
光是这一瞬,胡娘子便以从中感觉到无法言说的规则之力,她怔愣须臾,忽地大笑起来,讥讽道:“你不是天道宫的高徒吗?怎么也和我们一样,成了囚奴。”
游辜雪等她笑够了,才平静道:“所以,你我的目的其实一致。”
胡娘子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仅凭这样我就会信你?”
游辜雪道:“你于十七年前潜入天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办法踏入天道宫半步,今年倒是送了个祝轻岚进来。”
胡娘子暗暗一惊,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戒备。
游辜雪自顾自地继续道:“他并非九尾狐族,却拥有九条虚尾,在地卷中时,为了给叶离枝取得灵窍的草药,不顾生死,暴露九条虚尾,硬接我一剑,因此断了一尾。”
游辜雪看着胡娘子越来越惊讶的眼神,缓缓问道:“你指望这样一个感情用事之人,能为你族成事?”
胡娘子沉默半晌,咬牙问道:“那你欲如何?”
游辜雪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避开天书禁令逃出狐岐山。”
……
冰原之上,隐雪城残垣。
随着石相吞服的煞气越来越多,慕昭然通过联通的神识,再一次从此地煞气中看到了当年所真实发生的一切。
她的神识落到了这一段旧日景象里,抬头望向天幕中繁星般密布的灯焰,一簇簇灯焰从上空落下来,落入隐雪城的民居中,每点亮一处,便能听到屋主欢喜的大笑。
慕昭然先前从城外见到这番场景,已觉美甚,如今身处城中,看着长街上被灯焰一一点亮的冰雕,和欢喜奔走的人群,都美好得仿佛梦幻。
只是这份美好很快就会被碾碎,雪族人炼制的冰相出现了城楼外,一掌拍碎了隐雪城的护城结界,欢呼声变为了惊声尖叫。
无数流光从上方掠过,是隐雪城修士前往御敌的剑光。
慕昭然逆着逃窜的人流,也跟着往城门的方向跑去,在纷乱的战斗中,她终于找见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游辜雪悬空立在长剑上,眉眼沉郁,额心的灯焰纹消失不见,脸色几乎和这冰原上的雪一样苍白,便衬得唇边那一抹未擦拭干净的血痕越发刺眼。
他静默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冰相和隐雪城修士之间的生死交战,可在看见街上普通人被波及时,还是忍不住出手,用空遁之术将人送去城内别处。
慕昭然见一头从冰相身上奔出的凶兽,扑至她身前来,将一个腿脚不便的老者按倒在爪下,照着他的脑袋一口咬去。
“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凶兽脚下的老者倏然消失,地面上只余下一条凭空撕裂的细缝迅速弥合。
那凶兽咬了个空,愤怒地仰头咆哮。
街面上的人一个个从凶兽獠牙下逃脱消失,凶兽群愤怒的咆哮此起彼伏,终于发现了那个在背后捣鬼之人,无数兽影朝着游辜雪冲去。
那地煞冰相是雪族人积攒了千年的怨恨所炼,浑身煞气源源不绝,隐雪城修士节节败退,终是不敌,被巨大的冰相侵入内城。
偏偏那位天道宫的行天君,只顾与冰相放出的凶兽纠缠,不断撤走地面上的凡人,却不肯出手与冰相正面抗衡,如果一开始便能有他的助力,那魔物绝不可能这么快侵入内城来。
在渊谷猎兽之时,隐雪城主见识过游辜雪的身手,知道他还未使出全力,城主在旁观看了片刻,几次三番请他出手,都被无视。
城主眼睁睁看着家族中的子弟一个个死于冰相之手,面色阴沉似水,低声命令身边侍卫道:“去,把周边的凡人都赶到这条街上来。”
他倒要看看,他能救得过几个来。
侍卫不解道:“城主,凡人没有修为,除了干些低贱的活,还能帮上什么忙?就算驱赶过来,那魔物碾死他们也不会多费半点功夫。”
城主呵地冷笑一声,没有多做解释,只道:“照我说的去做。”
慕昭然听到了这番对话,却是立即便明白了隐雪城主的打算,他看到了游辜雪对凡人的救护,所以想用那些凡人的命来逼迫他。
修士虽然自诩神通广大,但不事生产劳力,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凡人供给,哪怕在这座冰雪之城中亦是如此,这座城池之中,泰半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冰原寒气连修士真元都能冻结,这种地方更不适合凡人居住,他们的祖辈,或许最初也并不是自愿来到这种苦寒之地的。
这些凡人只能靠着那一簇灯焰而活,至于灯焰燃烧所需的灯油究竟是人是兽,根本不是他们所能企及的问题。
慕昭然先前只知雪族之苦,将隐雪城中人一概视作吸食他人血肉的恶徒,如今身处城中,看到如同蝼蚁一般被驱赶来去的凡人,才发现这恶土之上也有许多无辜之人。
石相是雪族人用全族生命、千年血恨所成,而灯塔确又庇佑着无数无辜之人,灯塔若毁,修士或许还有些自保的手段,但这城中凡人,绝对会是最先冻死的。
慕昭然只是后世而来的一个旁观者,都在这两难的境地中无法抉择,何况是当年实实在在的亲历之人,一百多年前,他明明也才将将及冠。
游辜雪很快也发现了,冰相前进之路上的凡人越来越多,他已经无法从兽口下救下所有人。
城主用灵力加持的声音隔空传递到每一个人耳边,“它的目标是灯塔,灯塔若倒,全城皆灭,隐雪城修士不惜任何代价,拦住它!”
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游辜雪说的:“天道宫来使,还不出手吗?”
游辜雪握紧行天剑,看着地面上奔逃哭嚎的人群,终于还是闪身上前,挡在了那一尊巨大的冰相前,抬剑指向对方。
闪烁的电弧从行天剑中迸发,可连慕昭然都能感觉到,他的剑势弱了很多,几次结阵,竟连剑域都无法打开,他的剑境和修为都在下跌。
游辜雪尚且稚嫩的道心生出裂痕,持剑的手不再坚定,剑锋自然也不再锋利,他被冰相一掌,从半空击落下来,轰隆一声,重重砸落地上。
地面冰石飞溅,生生塌陷下一个凹坑,雪雾散开后,露出委顿在地的身影。
游辜雪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许久都未能站起来,鲜血不断从唇角滴落,落入冰面,凝结成血晶。
隐雪城主见状,终于撕破表面的恭维,咬牙切齿道:“什么行天剑,盛名之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天道宫竟敢派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来糊弄本城!”
慕昭然恨不得撕了那该死的城主。
“师兄……”她快步奔上前,伸手想要触碰他,游辜雪恰好抬起头来,眼角轻轻擦过她的指尖。隔着交错的时空,他们彼此都感觉不到。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游辜雪,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困兽般痛苦无助的表情,好像有什么正从内部要将他撕裂。
心海的蝴蝶剧烈地颤动,吞噬着她波动的爱念,可慕昭然还是感觉到了心疼。
游辜雪看不见她,他的目光穿透慕昭然,看向逼近的冰相,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弃了手里的行天剑,飞身半空,染血的手指快速翻动,结出一个手印。
一柄由剑气凝聚而成的赤色大剑在他身后显形。
大剑一出,威势迫人,就连冰相都那剑势压得往后退了一步。
隐雪城主仰头望向大剑,精神一振,狂喜道:“是撼天剑!合剑境界,就算只有一道剑气,也足够杀死那魔物了。”
慕昭然对这一道剑气十分熟悉,毕竟前不久,她才差点死在这熟悉的剑气下。只不过,剑尊指向她的那一剑,与这时候的撼天剑的威势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隐雪城主从楼阁之上飞身而出,来到游辜雪身边,责备道:“你有剑尊赐予的剑气,为何不早拿出来?”
害得隐雪城毁了大半,死了多少族人和侍卫!
游辜雪并指竖在身前,沉默不语,他毕竟年轻,涉世未深,修为也不过中等,来这里之前,师尊赠予他这道剑气,便是让他在危急时刻使用。
此时此刻,隐雪城主也知并不是追责的时候,他指向冰相,催促道:“你还不速速斩杀了这魔物!”
“那不是什么魔物,而是雪族人用生命炼制,千年的血恨积累。”游辜雪偏过头,看向隐雪城主,“他们也不是兽,而是人,城主对雪族人,可有过半分愧疚?”
隐雪城主一怔,荒谬地笑出声来,冷漠道:“异族蛮夷,茹毛饮血,蒙昧无知之徒,不是兽是什么?”
“我隐雪城当初为天道宫奉上了上万的寒精和玉髓,助尔等封印九尾狐族的妖脉,才换来你天道宫现今如日中天的地位,我请天道宫来相助,不是让你来为这些异族蛮夷伸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