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正如叶离枝所说,慕昭然对她没有恶意,反而有心帮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云霄飏便也觉得,他或许该多看看,不该仅凭一面,就断定对方的品性,对她带有偏见。
可每一次见面,慕昭然那过分热烈而直白的眼神,又实在让他招架不住,他全然不知自己是何时得到这位殿下的青睐,心中亦怀疑当初在金莲池中是她暗中伤他。
若她真是那个伤他之人,那她未免也太擅长伪装了。
这样的人着实危险。
云霄飏叹气,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浑身一凛,蓦地回过头去,视线飞快扫过面向甲板的几扇船楼窗扇。
方才的视线,也是那位南荣圣女么?
云霓遮住了绝山之景,云霄飏再看不见山中之人,便也没在甲板上久待,很快返回船舱。
飞鱼舟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出了绝山山域,那一搜庞大的船身越来越小,逐渐变得如同飞鸟,隐入云端。
“走都走了,你还想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么?”祝轻岚走来她身边,抖开折扇,他这把扇子在登铸刃台时毁了,又在台上重铸,扇骨变作了锋利的刃。
他随手朝远处的一片山林扇去,一道交错的刃光甩出去,削掉一片红红黄黄的冬叶,叶子腾飞到半空,随风飘落进悬崖下。
叶离枝被这么大一番动静唤回注意力,解释道:“我是想来送送殿下。”
“送她?她的眼睛都快落到那位奉天君身上了,不会看到你的。”
祝轻岚的狐狸眼到底目力远超常人,船舷边的两人,云霄飏倒是对下方的人挥了挥手,那位圣女殿下嘛,侧着头,明显眼中只有身边的人。
丢失镜子那一日,祝轻岚同云霄飏一起去竹溪阁请罪时,他就看出来了,慕昭然看向云霄飏时那爱慕的眼神,实在毫无掩饰。
明明是一同弄丢了镜子,却只把错怪在他一人头上,说什么要他随叫随到,这么多日过去,也毫无音信,想必她已经将这话抛去了九霄云外。
祝轻岚为了找回镜子,化作狐狸身漫山遍野地跑,差点把整个绝山都翻过来。
他甚至怀疑,那镜子早就被慕昭然拿回去藏起来了,故意这么折腾他。
叶离枝垂下眼,没有说话,祝轻岚便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只替身娃娃,说道:“不说旁人了,我炼了一只傀儡,可以替你应付叶凌烟三日,听说今夜下城里有灯会,我带你去玩玩,你近日修炼累了,就当放松一下。”
叶离枝往日都被关在将军府里,都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花节灯会,她听闻此言,心中自然意动,又有点担忧,“我们能随便出天道宫么?”
祝轻岚拍胸脯道:“那是自然,你只管随我去就是。”
来演武场上送行的人都散去了,飞鱼舟出了绝山地界,往下望去便是一望无垠的平原。
天上飞的到底比路面行驶更快,但从天道宫到东境亦需要耗去五日时间,已入冬日,昼短夜长,太阳落山后,天幕变成了深浓的蓝,星河密布。
从云端之上看星空,星子如同触手可及,就连明亮月色都遮掩不住星光。
今夜的月亮可真圆,比昨日都还圆。
慕昭然看着那玉盘似的月,嫌弃道:“这月亮真讨厌。”
楚禹诧异道:“这么美的月色,哪里讨厌了?”
慕昭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月亮总不免让她想起故人,所以讨厌。
她混不讲理道:“圆得太讨厌。”
甲板上的众人都笑起来,也没人把小师妹的无理取闹放在心上。
只有游辜雪知道,她讨厌的,哪里是月?
土宫的众人被大师兄的厨艺养刁了,就算辟了谷,一到饭点也总想往嘴里塞点什么吃。
这回随岑夫子出行的,有二师姐楚禹,四师兄方衡,五师兄莫银安,因着慕昭然加入进来,六师姐望舒便留在了天道宫,这导致五师兄给她摆了一天的冷脸。
大师兄为他们准备了许多点心,众人聚在甲板上,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吃着大师兄做的点心。土宫之人自然不能吃独食,也邀请了其他各宫的修士。
都是灵食,大家就算辟谷,也愿意尝一下,只有那种严格恪守不贪口腹之欲的人,才能忍得住一口不吃,比如游辜雪。
云霄飏见他师兄游离在众人之外,主动拿了一个荷叶粑过去,“师兄,你要不也尝一下?这个很好吃。”
荷叶里裹着粉白的糯米,软和粘牙,糯米粑里包着有肉末、藕丁之类,还有的包了红糖,豆沙等甜食。
慕昭然手里正拿了一个在啃,眼睛控制不住地追着云霄飏打转。
云霄飏拿着荷叶粑去找游辜雪时,她自然而然也看过去,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踱步靠近,眼看游辜雪似乎要拒绝的样子,她的手自动就伸了过去,撒娇道:“游师兄不要,那云师兄就给我嘛,好不好?”
游辜雪冷冷看她一眼,拒绝的话到舌尖打一个转,抬手时顺势挡住她的手,从云霄飏手里接过荷叶粑。
云霄飏为难道:“殿下,这……”
慕昭然怒瞪游辜雪一眼,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刺得偃旗息鼓,她吃了个闭门羹,转身憋屈地打自己的手,你咋这么会自作主张!
离云霄飏太近,她感觉自己又要恋爱脑上头倒贴上去了,连被他碰过的吃食她都想去抢,真是太没出息。
慕昭然觉得烦躁,也没有了和大家一起赏月吃点心的兴致,和岑夫子道一声别,垂头丧气地打算回去舱房里打坐诵念静心诀,洗一洗自己的脑子。
她回屋没多久,门上响起敲门声,慕昭然打开门来,吓了一跳,“游师兄?”
游辜雪托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食盒,里面装着几块荷叶粑,神情有些冷硬,“岑夫子让我给你送来的。”
慕昭然眨了眨眼,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岑夫子又护短了,谁说这个土宫不好的?这个土宫可太好了!前世她在金宫学剑时,何曾有夫子这样偏袒过她?
慕昭然看着这几块荷叶粑,竟然有些感动。
“谢谢游师兄。”慕昭然接过食盒,从里面捻出一块来,放进他手里,笑得甜蜜,“师兄喜欢吃这个,我也送你一块。”
房门阖上,游辜雪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前桌案边,剥开手里的荷叶粑,慢慢将它吃了。
确实很好吃。
临近子时,游辜雪在房间里布下绝灵阵,点燃药炉,坐进阵法中,神识聚敛,沉入梦境。
梦里还是那一座玉昭殿,但少了另一人入梦,这座宫殿中少了很多精细的布置,变得空空荡荡,残缺不全,殿内亦没有侍从,也没有那一只乱窜的猫灵,只余灯盏照亮孤寂的庭院。
梦里唯一清晰的景,是南墙下那一株火红的合欢花树,和树枝上紧扣的同心锁。
游辜雪坐在宫殿的屋顶上,在梦里看了一夜令人讨厌的月。
第40章
慕昭然回屋思索许久, 确信前世这个时间段,云霄飏不曾前往过烟瘴海。
难道因为她的改变,令一些事也发生了改变?
慕昭然在纸上写了几个对云霄飏来说重要的人生节点, 注视良久,又将纸张凑到火苗上全部烧毁。
飞鱼舟静静地行驶在高空之上, 没有浮云遮挡,窗外的月太近, 太圆,月色太亮,慕昭然太容易想起那个人,她若是睡觉, 必会坠入梦中。
与其入梦之后, 还得用蜃珠钗戳自己一下,还不如别睡觉。
慕昭然诵念了半宿的静心诀, 把自己念得像是佛门里的和尚, 清心寡欲,后半宿又趴在窗棂边, 嗅闻着榴月为她配制的提神醒脑的丹药保持清醒, 看了一晚上令人讨厌的月。
路途的后面四天, 慕昭然原本打算躲在房间, 避开那两位跟她犯冲的剑修,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就被岑夫子从房间里赶出来, 到甲板上跟着他学遁术。
岑夫子对她耳提面命道:“临阵磨枪, 不快也光, 趁着这两日学点逃跑的基础术,时间应当还是足够,这次出行众人, 你修为最低,原本是不应该带上你的,老夫和你师兄师姐们要做事,不能时时注意到你,你机灵点,万一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什么都别管,直接跑就是了。”
慕昭然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夫子。”
岑夫子抚着胡须继续道:“遁术按五行划分,可分土遁,火遁,水遁,木遁,还有金盾,你单系天赋,只能学习土遁,看老夫结印手法。”
岑夫子说着,双手合于胸前,先用正常速度掐了一遍手印,随后又将动作拆分开来,一步一步慢速演示了一遍,让慕昭然跟着学。
待她学会结手印后,再行教她如何在每一次转换手印时运转灵力。
在土术之上,慕昭然天赋极佳,学得很快,只练习了几遍,便已融会贯通。
浅茶色的灵力从她双手中迸发出来,落地飞快游走,围绕她脚边画出一个圆弧,土灵气裹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