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盈睡得早起得也早,茯苓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看见坐在镜前的姑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接过梳子,给明盈梳了个飞仙髻。
明盈对着镜子摸了摸,有点不太适应,在明氏这些都要自己来,她家中只有娘亲身边有从小陪伴的白姨,白姨也只有在逢年过节娘亲才会让她给自己梳头。
世家间风俗习惯不同,沈家甚至都不一起吃饭。明盈在房间无聊地扒着毫无荤腥的菜式,心里想着下回一定要让祖母答应自己过去陪她,起码自己还能闻闻肉味。
沈亦川在西院优雅地用完早食,想到祖母的吩咐,打算带远道而来的妹妹出门游玩,向下人询问道:“明姑娘可起了?”
“明姑娘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朝阳初升,晨风吹动他的衣袍,沈亦川出门的脚步一顿,哑然失笑。
明盈利落地跳下马车,布靴陷进松软的泥土里,她抬手轻轻撩起帏帽垂下的薄纱,目光径直投向那片被水渠分割成整齐方格的试验田。
低空翻卷着碎云,田垄间新绿喜人,明盈跟在许伯身后,东区水田里的稻秧却有几片叶子泛着不自然的淡黄,许伯脸上带着愁容:“这个青玉秧返黄有几日了,我按照姑娘的做法,灌上浅水也不见好,怕是根上不妥。”
这个“青玉”是她选育的适合淮江气候的稻种,去年倒是收获颇丰。明盈没有立刻回应,蹲下身伸手小心地拔起一株泛黄的秧苗,指尖捻开泥浆,露出略显褐色的根部仔细查看。
“许伯,派人查看水渠入口的水源是否干净,这些病秧和根下泥浆,就先送回验苗处验看吧。”
许伯应了声后离开,明盈又观察了一会,抬头望了望天,风吹得稻叶簌簌乱响,纱帘在空中起舞,她今日来得不巧,似乎要下雨了。
空气中的泥土味更加浓郁,四下只听见一片细密的沙沙声,明盈扶着帏帽跑到树底下躲雨,肩头的衣袍洇出深色的水痕,她伸手抹了抹飘落到脸上的水珠,望着远处的马车歪了歪脑袋,要不趁现在赶紧跑过去?
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明盈惊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这种不屑的气音可太耳熟了,大白天她撞见鬼了?
萧景泽斜倚着枝干,束发轻扬,一身和环境毫不搭调的织金锦袍,一腿随意曲起,手肘搁在膝上,拎着个葫芦形状的酒壶。树叶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雨水半点也落不到他身上,一看就是用了隔离术法。
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欣赏了一下对方狼狈的模样,唇角微勾:“明姑娘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喜欢雨天在田里乱跑?”
明盈眨了眨眼,树叶打着旋落在她的帷帽上,她伸手抓住在空中翩飞的纱帘:“萧世子又有什么特殊爱好,喜欢雨天在树上喝酒?”
萧景泽没说话,雨滴从树叶间的缝隙落下,落在她的鼻尖,明盈又低下脑袋擦了擦。萧景泽撑着下巴看她,帏帽上的头发湿哒哒的,像个落难的神仙。
明盈摸着鼻子打了个喷嚏,闷闷地问道:“萧世子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要回兰陵么?”
萧景泽轻笑一声,将系在手腕上的链子甩了下来,末端的金铃发出“叮”一声脆响,在空中荡了荡,明盈好奇地看着垂到她眼前的小铃铛:“这又是什么?”
萧景泽的语调懒洋洋的:“借你一把伞。”
明盈伸手握住铃铛,细密的金光从指缝中溢出化为伞柄,流转间伞面撑开遮挡住她的身形,隔绝了飘落的雨滴。
明盈弯了弯眼睛:“萧世子大老远跑来,就只是为了借我一把伞么?”
萧景泽轻身落地,目光和她对视:“自然是为了婚书一事,既然已取得天火,那便把婚书烧了吧。”
明盈将伞往他的方向移了移,疑惑地问道:“我并未借到天火,萧世子为何如此笃定?”
萧景泽扬起眉毛,明盈认真解释:“我见到祖母便问了,但祖母说沈家另有他用,让我这几日再等等——萧世子从兰陵赶来,竟是如此相信我的能力么?”
萧景泽敲了敲手上的扳指:“你把紫霄云车交给沈家人使用过?”
明盈点了点头:“我来的时候给表哥展示了一下,但这和天火有什么关系?”
萧景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千机引感受到了天火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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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突然想到,明盈通常起得很早,萧景泽喜欢通宵熬夜,所以他们总能在奇怪的时间点碰上?
第11章 落雨时节又逢君2
明盈把思路捋了捋:“你的意思是,表哥接触到天火,又碰了一下紫霄云车,就被你的千机引发现啦?”
萧景泽随意地靠在树干上,表情是默认的意思。
明盈从头到脚扫视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把紫霄云车绑定在千机引进行监控,是在担心我吗?”
萧景泽笑容一顿,疑心自己听错了:“……明姑娘的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明盈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此事不提了,虽然表哥能接触到天火,但那是沈家的私事,我也不便多问。”
萧景泽轻呵一声:“天火是上古之物,你那个表哥一个凡人用天火做什么,难不成他也有婚书要烧?”
“祖母又不会磨磨蹭蹭不借我,兴许有什么急事呢,再等几日又何妨。”
萧景泽见她一副十分信任的模样,又提醒道:“天火认主,若是能将其借给你那个表哥,又怎不能借给你?什么急事要用到天火,难不成老夫人还打算上璇玑殿同仙尊一争高下?”
明盈皱着眉头想了会:“你说得有道理。”
萧景泽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盈摊了摊手:“但这我也干预不了啊,天火若是放出来仙尊也比我们先知道,总归没人能用它干成坏事,既然不是坏事,那便等等好了。”
萧景泽盯着她的脸:“你来到淮江,就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么?”
明盈瞪大眼睛和他对视:“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她不太习惯在沈家被丫鬟伺候起居,但娘亲先前和她说过,她也没感觉奇怪,唯一感觉奇怪的还是对面这个神出鬼没的人。
萧景泽目光看向她背后:“有人来寻你了。”
明盈转过身,开心地唤了声表哥。
沈亦川撑着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从容地在田间细雨中行走,气质清贵,笑意温和:“满满。”
萧景泽目光微动,沈亦川从衣着装束中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朝他笑道:“这位便是萧世子了吧,不知何故前来淮江?”
萧景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我来探望一下我的未婚妻。”
明盈猛地回过头,一脸不可置信,萧景泽脑子突然坏了?
沈亦川眼神微凉,见明盈望向他,又重新挂上和煦的神情:“萧世子身份贵重,驾临此地实乃蓬荜生辉。只是满满自幼心地纯善,无论亲疏贵贱总是以赤诚之心相待,对世家间的礼数难免生疏,不如请世子移驾府中,沈氏定当尽心招待。”
萧景泽懒得应付说话一套一套的沈家人,随意地敲了敲伞柄,俯身对明盈说道:“明日记得来还伞。”
明盈想到他之前说的“不对劲”,点了点头。
沈亦川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萧景泽心情极好地步入雨中,雨线仿佛撞上无形的壁垒纷纷滑落,金缕绣衣,墨发
流云,不沾半点泥泞水痕。
明盈撑着伞登上马车,沈亦川脸色如常,笑着问道:“满满似乎与萧世子很熟稔?”
明盈捧着茶盏客观地评价道:“谈不上熟悉,萧世子这人心情飘忽不定,行事又比较古怪,虽然有时显得没礼貌但人本身倒是不坏,表哥也不必太过介意。”
在云川她见过不少臭屁小孩,跟萧景泽性格一模一样。
沈亦川淡淡地笑了笑:“是么,我倒觉得此人不可托付。”
明盈张了张嘴,把“不然表哥你帮我们把婚书烧了吧”吞了回去,默默喝了口茶。
明盈抱着伞走进屋里,茯苓见她湿漉漉的模样又吓了一跳,她原以为沈小姐在世家贵女间已经很出格了,谁知这位明姑娘行为更加无拘无束。
明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将金铃伞搁在门边,回屋换了身裙装。
茯苓将她今早刚梳完的发髻拆开,两人便一起将头发擦干。明盈的头发养得好,柔润顺滑,亮泽生光,茯苓动作放得很轻,明盈就随便擦了擦,顺手把她手上的帕子拿掉:“就这样吧,被风吹一吹就干了。”
茯苓一脸无奈:“明姑娘,湿着头发容易受凉的。”
丫鬟敲了敲门,老夫人得知消息派人送来药汤,明盈散着头发接过,皱着鼻子将脸埋进去,茯苓就又捡起帕子轻轻梳着。
明盈咕噜咕噜喝完,在房间四处寻找饴糖,茯苓托着她的头发一前一后跟她走,明盈没办法,乖乖巧巧地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嘴里嘎巴嘎巴咬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