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面露担忧:“也不知道你爹如何了。”
“娘亲别担心,鸢城有城主的护阵,爹爹他又是一个凡人上不了前方,我上回去瞧了瞧,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明玉还是站起身来点了三炷香,面朝神龛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明盈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又望向神像,神像的脸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是仙尊的神像,鸿衣羽裳,慈眉善目。
明玉将香插进香炉中,炉中已有许多燃尽的香灰,回头见明盈表情奇怪,她伸手拍了拍她,神情笃定:“公主不会让东洲出事的。”
明盈正要多问几句,门外突然传来粗暴的叩门声:“开门!奉命征调民役!”
赵芸脸色微变,小孩哇哇大哭,明玉叹了一口气,将明盈推进屋里,起身开门。
门外是两名满脸风霜的士兵,眼神疲惫却锐利,为首之人亮出一块令牌:“上官有令,征调你家二人,即刻前往大营伤兵灶房帮佣,直至天明!”
明玉和赵芸对视一眼:“之前不都是每户一人,我阿弟还需要人照顾……”
士兵一脸不耐,指着她身后:“这不是还有一个。”
明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明玉着急解释道:“但这个是……”
明盈按住她的手,认真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屋外站着十几个男男女女,都是一脸菜色。天气越来越冷了,呼吸都冒着白气,士兵领着他们排队从城门穿过,明盈挨着明玉跟在队伍最后面,又望向亮如白昼的天空,一小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
明玉以为她害怕,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别害怕,我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明盈点了点头,城墙上人影绰绰,守卫披甲执锐,淡金色的光幕自城墙四周升腾而起,符文流转,灵气浩荡。
城门外又是另一光景,断枪折戟散落红泥,残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明盈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走越慢,又觉得想吐。
明玉一直看着她,见她脸色苍白,在袖口里摸了摸,将一颗糖块放进她手心,悄悄说道:“我藏了好久的,给你了。”
明盈捏着糖块,觉得自己呼吸顺畅了许多,便认真地收进怀里,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后营的士兵躺着的多站着的少,残缺的多完整的少,遍地都是哀嚎和喘息声。明玉一脸平静地拉着她穿过人群来到灶房,明盈视线扫过,大概有近五十个炉子同时煎着药。
明玉熟练地戴上手套,又拿了一副新一点的给她戴上:“药老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要凡人过来帮忙,我们先把炉子里的药都倒出来。”
明盈顿了顿,和她一起上前抓住手柄,两人合力将药炉挪了下来,又倾倒到篮子里。每个炉子里煎出的丹药颜色都不太一样,倒在一处五颜六色的。
明玉对流程相当熟悉了,带着明盈拖着这个竹篮在场上绕圈,每个士兵见到了都会伸手抓一把开始嗑药,在这灰蒙蒙的环境中倒添几分离奇的彩色,像是给小孩分糖丸。
人群中有个白胡子老头十分显眼,手上拿着一套金针给人缝补肚皮,明盈不禁多看了几眼。
明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就是药老,这年头医修稀有,只能药老一个人当十个人用。”
一个独臂士兵拎着一条手臂朝药老走过去,哭丧着脸:“老头,帮我接上吧。”
药老瞥他一眼,又扭过头:“你这个经脉全断,接不上,去去去,忙着呢。”
士兵面露哀戚之色:“北境那些人跟疯了一样,修的功法又特殊,我就是不小心着了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
药老冷哼道:“你想得倒美,打不完喽。”
明盈抿了抿唇,又朝四周环视一圈,后知后觉,场上的士兵应该都是修士。
修士和凡人体质不同,这群伤员个个身体都十分强悍,一位女修手臂血肉模糊,直接将自己烧焦的皮肤撕了下来,一位男修的小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得只剩下骨头,单脚蹦来蹦去,骨头晃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担架上一个人胸口插着一截断矛,呕出暗红的血块,她伸手抓了一把药丸,扔进嘴里又呕了出来:“药老,有没有别的啊。”
药老没理她,明盈上前道:“你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她半磕着眼睛:“你个凡人一边待着去。”
明盈道:“你的伤口我也会处理的,不一定要修士。”
她掀了掀眼皮:“没有药,你处理个屁。”
“那包扎一下?”
对方很冷漠:“不需要。”
明盈没说话,走到药老身后问道:“丹药泡水了还能用吗?”
药老戳着金针没理她,那个被缝肚皮的修士嚎了几声,替他回道:“可……可以的,痛痛痛……”
明盈礼貌道谢,回灶房将药丸用锤子砸碎成药粉,再倒到水壶里搅拌搅拌,这样就冲泡出一壶药汤了。明玉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明盈很快将它端了出去,决定让服不下药的修士都喝这个。
药汤黑乎乎的,浮着五彩斑斓的光,有人接过喝了一口:“呸,真难喝。”
一人回道:“药怎么会好喝呢——呸,真难喝。”
明盈摸了摸鼻子,又烧了一壶热水。
她静静等着水开,看向眼前和自己一样灰头土脸在炉子面前烧水的人,九百年前几乎全民皆修,可明氏看起来都是一群凡人。她凑过去:“明玉,明家有修士吗?”
明玉将柴火劈成两半扔进去,摇头道:“没有,修士都要打仗的。”
明盈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打仗呢?”
明玉道:“打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出生起就在打仗了,北境来犯,东洲不就只能迎战。”
“两地没有办法谈和么?”
“那谁知道呢,帝君如今不作为,公主即位后会有变化吧。”
明盈将角落里所剩不多的柴火搬来给她续上,啪嗒一声,她低头看去,是一根骨头。
她呆了呆,明玉跑过来将骨头捡起,又扔进火里:“是死人,不用怕。”
明盈一动不动,闭了闭眼睛问道:“明玉,你知道山河钟么?”
明玉歪了歪脑袋:“知道啊,就在前线,每次开战都会敲响。”
热水烧开了,水壶发出尖啸,明盈止住话头,把它提下来,端上药碗走了出去。
“仙子,这里……这里……”
明盈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人半躺在阴影处,语气十分微弱。
她提着水壶走过去,这个士兵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衣服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明盈俯身递过药碗,那人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仙子……你长得这么美,怎么来做这个……”
明盈:?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抽回手,手却被抓得很紧,那人看着伤很重,力气出奇得大。明盈毫不犹豫地将手上提着的热水往他手臂里一泼,那个人松手惨叫,周围的
人都朝他们看了过去,明玉一脸紧张地跑来:“没事吧?”
明盈唇角勾了勾:“我没事,他好像不小心被水烫到了。”
一道冰冷的声线传来:“乱叫什么?”
明盈听见熟悉的语调,蓦然回首,和来人四目相对。
天上飘落几片初雪,萧景泽一身墨黑貂氅,气势凛然,踏着乱琼碎玉走来,看她的眼神却十分陌生。
旁人喊他:“萧将军。”
那个士兵如同被扼住喉咙不再喊叫,明盈细细地打量着他,一时没有动作。
萧景泽也同样在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手腕上顿了顿:“怎么回事?”
明盈弯起眼睛:“萧将军,你麾下的士兵怎么还对凡人动手动脚呢?”
萧景泽怎么也一起过来了?而且她现在还是伙夫,他这么快都当上将军啦,难道是家学渊源?
萧景泽眼皮跳了跳,示意两边侍卫:“抓走,按例军法伺候,杖二十。”
那人大叫起来,告饶无果,又冲他喊道:“我还以为萧大将军呢,你又哪里冒出来的杂种,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四周一片寂静,两边侍卫将他嘴捂住,迅速拖走了。
落雪掩盖了地上的血迹,明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萧景泽皱着眉头走到她面前:“你叫明盈?”
明盈心道这是在做什么,萧景泽突然脑子坏了?谨慎答道:“是啊。”
萧景泽笑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直起身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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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些人物小传:
明盈其实很想当姐姐,但明燕是不可能叫她姐姐的,于是她在向小孩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加上明姐姐过一把姐瘾,甚至想让老祖宗叫她姐姐。
第33章 钟鸣山河溯因果3
见一旁的侍卫真的要将明盈压走,明玉将她拦在身后,一脸警惕:“她并无错处,萧将军这是何故?”
明盈捏了捏她的手,探出脑袋笑眯眯地说道:“我自己会走,不必麻烦二位,何况我也有话要问萧将军——萧将军,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叙叙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