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我并非是夜兹人,但这里曾有我的一位故人。”
刘桃花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多问,转而问道:“你们知道夜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吗?”
莲溪道:“就从那位要被除名的圣女梅令死之后开始的。”
刘桃花道:“她做了什么有损夜兹的事情吗?”
莲溪道:“不。恰恰相反,她深受百姓爱戴,并且美名远播。”
据传,一百多年前,梅令降生于一个秋末冬初的清晨。自她降生的那刻起,便被时任夜兹国师选为圣女。梅令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心性纯善高洁,是圣女的不二人选。她在位时,承袭先人遗志,加强夜兹与外部的往来沟通,凡事以夜兹为先,上敬君主,下礼万民。在她所做的事中,最重要的便是促进与夜兹同处大漠的四大部之一的合古台部止戈向和。
合古台部世代居于沙漠山岭之中,与夜兹相隔百里,部族中人善猎鹰。七百年前的大劫,合古台能够在沙漠洪水的淘汰中胜出,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沙漠霸主。直到夜兹的到来,他们的地位才被撼动。
夜兹如今所居之地,在百年前曾是沙漠中极为贫瘠之地,虽然有绿洲,但当时周围常有流沙邪风的侵扰,故成为了一片无人敢踏足的无主之地。虽然那里并没有合古台人驻防,但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沙漠之主,夜兹是外来的侵略者。
合古台人高大威猛,骁勇善战,鹰与蛇又是天敌,当时的合古台族长见不得有外来者挑衅他们的地位,便借故发动争端。无主之地的归属问题也成为了两部仇怨的根源,并持续了六百多年。两大部也在争端中发展成为了后来的夜兹国与合古台国。
期间不乏有两国中人想要止戈平战,但最终都会无疾而终。虽然后来两国关系有所缓和,但始终不彻底。再后来,与大漠相连的中原古国乌目国,一度出兵想要一举征服沙漠各国,夜兹与合古台才联手抗敌,灭了乌目国,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但两国所信仰之物始终是天敌关系,加之两国的理念不同,始终无法达到真正的和平。到了梅令这代,她与合古台的太子赤禾交好,赤禾自小游历四方,心胸豁达,与梅令所求一致,希望两国修好。
光明终现,但光明熹微,未及燎原,泯于尘埃。
赤禾飞升成神,梅令仍为圣女。在赤禾飞升后不久,合古台对夜兹发动战争,梅令领兵出征,此战虽胜,但梅令战死沙场,一代圣女就此陨落。
梅令死后不久,新圣女趁势即位,杀了国师及梅令生前的心腹。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夜兹也自此封闭,鲜有外人进入。
至于赤禾所在的合古台,却在不久后的一次沙漠大暴雨中覆灭了。
这么一通听下来,刘桃花若有所思,道:“这新任圣女确实可疑,可梅令与赤禾想要达到的愿景却差临门一脚。梅令战死沙场,合古台又因为天灾覆灭,他们本就因天灾获生,却也因天灾覆灭。个中因由难解,也着实令人唏嘘。”想了想又道,“那位赤禾将军有什么故事吗?”
莲溪道:“他虽是武神,做的却是文神的活。他飞升前游历四方,精通多种语言,虽有一身武艺,但更爱文官之举。他倒是为人低调勤勤恳恳,但他的主张似乎并没有得到合古台内部的认同,合古台覆灭之时,他并未插手。”
江鱼面上不知何时染上几分愁绪,心情却冷静很多,道:“说来也是奇怪,夜兹圣女是除夜兹王室外的最高领袖,百姓对其忠诚度极高,几乎人人传颂。可我们自从到了这里,不仅无人提及圣女,反而对那位国师敬重有加。这看似表面祥和平静的夜兹国,内里实则暗流涌动,暗藏玄机。”
莲溪薄唇一挑,道:“明日就是上弦月祭天,圣女要主持祭天仪式,你的菜是祭礼之一。到时候我们自然就会知道圣女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目沙,“三位贵客,明日便是祭天仪式。今日我先带三位贵客到城中逛逛吧。”
江鱼去开门,见目沙静立在一旁,正满目柔和,面上带笑地看着自己,今日换了一身讲究的白袍,应是国师的装扮。
刘桃花和莲溪也出来了,莲溪道:“那就有劳国师了。”
目沙微微欠身,道:“您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四人刚从驿馆出来,迎面便撞见了急匆匆跑来的查拉。
查拉在几人面前站定,一边顺着气,一边道:“幸好赶上了。”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装严密的小包裹,把它递到刘桃花的手上,道:“我与姑娘有缘,想送姑娘一个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一定收下。”
刘桃花柔声道:“您言重了。只是昨日才请您为我画了诺巴,今日怎好再收您的礼物呢?”
查拉却坚持让她收下,道:“我与姑娘投缘,姑娘今日若是不收,以后姑娘再来夜兹,我可不会再给你画诺巴啊。”
刘桃花拗不过,只得收下,查拉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言辞郑重,道:“这份礼物还请姑娘在离开夜兹时再行打开,介时还望姑娘能够爱重这份礼物。”
刘桃花一怔,心中竟生出一种不似赠礼,而是托付的感觉,这让她有些难过,一时间觉得手中这小小的包裹似有千斤重。
刘桃花重重地点了下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珍重这份礼物,不辜负您的心意。”
查拉终于放下心来,握着刘桃花的手又拍了拍,口中连道了几声“好”,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刘桃花站在原地,看着查拉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出神。
莲溪轻拍了下她的肩头,道:“桃花,咱们走吧。”
目沙道:“是啊,走吧。”
刘桃花将包裹收进挎包,转身时,发现目沙的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亦如他们初见时那般,但又有些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目沙带三人来到集市上的一家露天铺子,带他们吃了一碗夜兹有名的干肉拌面,还一早命人准备了榨好的冰葡萄汁,解释道:“如今虽是产葡萄的时节,但真正好喝的冰葡萄汁是要在冬日的冰雪下,经受冰霜的洗礼,才能成就最好的葡萄汁。现在的葡萄汁不够纯正,还请不要介意。”
莲溪笑了笑,喝了一口葡萄汁,道:“国师费心了,这已经很好了。”
几人相谈间,几个小孩从他们跟前经过,口中还哼着一首歌谣。
仔细听来,唱的应是:“夜兹国,有圣女,百年风雨今当立,一朝双生乱天纪,盛世岂能容针弊,奈何圣女无可替。梅中令,梅中喜,沙岚花开难再续。令为尊,喜为婢,喜性阴暗是为祭;令心善,阻其祭,不识好歹断情意。令为国身陨命,喜获福荫见天明。同命双生承令仪,谁料那喜把令除籍,倒反天罡不念亲,可怜那令落得个神消命陨孤苦无依。双生弃,双生泣,夜兹危矣。”
梅中令,梅中喜,难道说梅令还有一个双生姐妹!
第11章 双生画生死难辨
目沙在听到后面色一沉,因着刘桃花他们三人在场,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道:“三位贵客,在下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不能陪各位了,还望谅解。”
江鱼摆摆手,道:“国师日理万机,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仨自己逛逛就行。”
目沙点了点头,微一欠身,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明日我们弦月台见。”
目沙走后,三人就这么坐着,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直到江鱼吃完最后一口面,餍足地摸了摸肚子,刘桃花先道:“刚才那些小孩唱的,难道梅令死后的新圣女就是梅喜?”
莲溪和江鱼深表赞同,莲溪道:“如果歌谣里都是真的,那梅令之后的那位圣女,一定就是她的双生姐
妹,梅喜。”
江鱼疑惑,道:“不对啊!就算新圣女真的是梅喜,这都一百多年了,难道她还活着吗?”想到此,江鱼只觉毛骨悚然,道:“如果真的是她,并且她还活着,那她现在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就是......”
最后那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什么,三人已心下了然。
刘桃花道:“单凭歌谣的内容和莲溪先前所讲,她们因为双生子的缘故,关系似乎并不好。夜兹在婚姻上倒是给予女子极大的尊重,在这件事上却仍然不能免俗。但这不能说好,也不能说是不好。”
江鱼道:“夜兹自古以来的圣女选拔,都是经由历任国师与时任圣女在弦月台占卜方位所得,百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夜兹的先人的确曾言‘双生即出,夜兹危矣’,双生子出世又是头一遭,必然会视为不祥的征兆。可仅凭一个先人的预言,就给两个女子的一生冠上罪名,未免太过武断。”
莲溪冷笑一声,道:“当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人们都会本能的选择斩断威胁。一个当权者,为了让自己的统治长久,让百年基业不毁在自己手上,牺牲一两个人而已,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