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有一幼童,窝在老妇的怀里大哭:“我......我们是要死了吗?”
老妇将幼童紧紧抱在怀里,轻柔地,一下下地安抚着,她的神情却格外平静,道:“是啊,我们都会死的。人死要立碑,但这就是我们的家,无名亦存。”老妇捡起两块木板,又道,“来,我们把心愿写在这上面,就当是我们的墓碑吧。”
幼童不再哭泣,转而仔细地想了想,咬破手指,在木板上写下“我想再吃一碗奶奶包的小馄饨”。老妇笑了笑,在木板上写下“我想再给我孙子包一次馄饨”。
“天要塌,我们笑。手挽手成桥......”
最后,幼童再次唱起那首童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这样的木牌不止一个,明祈捡起一块被折断的木牌,木牌上沾了血渍和泥灰,内容也不全了,只是依稀可见“......卤味坊,开业大吉”。
明祈心头一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崩塌,道:“如果帝君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会帝君之位杀了弥祯吗?”
遥岐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二人兵分两路,明祈去找云湘,遥岐则直接进宫。
明祈见到云湘时,她已因过度消耗法力险些晕倒。明祈疾步上前接住她,焦急道:“云湘!你怎么样?!”
云湘闭着眼,微微地喘着气,好半天才虚弱地睁开眼,道:“来不及了......再过两日便是清明,来不及了......”
明祈眼眶一红,颤声道:“我在呢,我在呢......我会有办法的......”
云湘突然抓住明祈的手臂,道:“我有一个办法。只是,你要帮我。”
明祈道:“你要做什么?”
云湘抚上自己的肚子,眼角流下一滴泪,道:“人间大乱,帝君定不会放过云槐。而今,我觉察出人间鸟兽失智,草木荒芜乃是受一种极强的力量影响,此事定不简单。我为医神,却没能治好这场瘟疫,而今唯一的办法,只有......”
明祈打断她,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明祈!”云湘咳了两声,道:“夫君,只有你能帮我......对不起......孩子,就拜托你了。”
明祈早已泣不成声,即便他此刻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却也别无他法。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到无力无助,也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
明祈将云湘抱到一处草屋中,他掌心运出一道白光,落在云湘的肚子上,一炷香后,一声婴啼响起,孩子出生了。
云湘依偎在明祈怀中,看着刚一出生,嘴角就带着笑的小娃娃,欣慰一笑道:“我的女儿,只愿你一生无忧,朝枕春山。”
此时,天将破晓,明祈望向那一缕晨光,道:“那不如就叫言朝吧。”
云湘觉得眼皮有些沉,低声道:“好名字......夫君,谢谢你......”
话音刚落,一缕青色的柔光环绕在云湘身边,她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淡,直至全身与那缕柔光融合。伴随着太阳的升起,那缕光辉洒向人间大地。
言朝似有感应一般,不安地哭闹着,明祈只得紧紧抱着女儿,落下一滴无声的泪。
另一端,在王宫已身受重伤的遥岐和母依,感受到了云湘的离去,心中不愿相信,可看着眼前已经彻底失控的弥祯,他们心中更是倍感煎熬。
此时的弥祯,披头散发,脸上布满了红纹,眼露寒光,剑尖的血染红了他脚下那张面露惶恐,却早已没了生息的脸。
弥祯疯了,他夺取了那股力量,将阖宫上下杀个精光。若不是遥岐二人及时赶到,虞致差点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弥祯仰天大笑一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那又怎样?我的朋友,你是要杀了我吗?”他突然剑指遥岐,怒目圆睁,嘶吼道,“你要为了那可笑的神明杀我吗?!!!!”
虞致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弥祯,希望他能清醒过来:“弥祯!你快清醒过来!!醒过来,求求你......”
弥祯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只道:“既然苍天不公,那我便翻了这天!”说罢,他便径直向遥岐刺来,母依眼疾身快,闪身挡在遥岐身前,剑锋刺穿了她的心脏。
“不要!!!!!”
“不!!!!!!”
遥岐和虞致几乎同时喊出声,下一瞬,母依便倒在了遥岐面前。遥岐踉跄着奔向母依,心上口中不停地往外流血,遥岐胡乱地擦着,却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母依道:“活着......你一定要活着......找到真相,救......云槐,救苍生。”
遥岐怔怔地看着没有了气息的母依,心痛难捱,他握紧了手中的弓,将全部的法力汇集一处,对准弥祯,握弓的手青筋暴起,他紧咬着牙冠,却迟迟无法下手。
弥祯嗤笑一声,道:“你下不了手的!你杀不了我的!!!”
遥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冷意,道:“弥祯,你犯下滔天罪行,留不得你了。”说罢,只听“嗖”的一声,三箭齐发,箭箭穿心。
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弥祯应声倒地,他一手指天,双目死死地瞪着。此时,一道惊雷划过,电光在他的眸中闪过,他的手缓缓垂落,只是那双眼,充斥着不甘和怨恨,至死都没有合上。
虞致崩溃道:“苍天不公!云槐何辜!”一口鲜血喷出,应声倒地,含恨而终,只余她腰间,那枚云湘赠予的香囊,还散发着阵阵余香。
“远方的风啊,请你停一停......”
风奚再次唱起这首歌,歌声回荡在枫弋建起的结界中。结界外,是鬼界所有的妖魔鬼怪,他们都因这股力量彻底疯狂。结界内,枫弋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支撑着结界,渡和汐乐为他加持。结界撑不了多
久了。
枫弋道:“幸好我离开前留了一丝魂识在云槐守护云槐。如今我决不能让这些鬼魅去到人间,此事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世人加注在弥祯和云槐身上的脏水,就再也洗不清了。”
这时,结界外忽然传来一道人声:“鬼王大人,汐乐将军,我奉帝君之命前来支援你们。”
是方执。
此话一出,立时引起万鬼躁动,结界边缘的鬼魂们疯狂撞击结界,另一边银光飞闪,鬼魂发出“呜呜”的声音,始终未见方执的身影,这时,结界突然产生裂痕,枫弋受到反噬,吐出一口血,他的法力快要耗尽了。
“枫弋!”
“爹爹!”
“大人!”
枫弋啐了一声,笑道:“我没事。这些鬼的力量越来越强了,即便是天迦山的人来了也抵挡不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渡,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渡罕见地沉默了。
枫弋和风奚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枫弋正要开口,风奚急道:“不可以!”
枫弋道:“自我成为鬼王的那天起,便与整个鬼界相伴相生。他们都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家人,我不忍看他们变成这样,我更不能放他们出去为祸世间。为今之计,只有我以身献祭,才能彻底平息。”
汐乐不敢相信地摇头,道:“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枫弋意已决,他心里清楚,再迟一点,所有人都要死在这了。他双指覆上眉心,一团幽蓝火焰从他眉心运出,他口中念咒,周身泛起一层微光。霎那间,无数的荧光汇聚到他身上,只听“砰”的一声,枫弋通身俱碎,巨大的声响和冲击将所有的鬼都化作齑粉,连同枫弋最后望向妻儿不舍留恋的眼神,以及那句他们没能听到的话,还有他们三人的呼喊一同淹没了。
风奚恍惚间看到了,他说:“好好活着。”
三人还来不及伤心,远处忽然出现一道狭长的红色裂痕。裂痕外,忽然又涌现出大量的鬼魂,他们或满身红纹,或躯体僵硬,他们都是因这场浩劫而死的人。
汐乐强忍着泪水,迅速冷静下来,道:“渡,请你保护好风奚。”
风奚却坚决道:“不!娘亲,我有爹爹的武器,我要和你一起!”
话音刚落,鬼魂们将那道裂痕撕扯的更大,空洞嗜血的双目紧盯三人,他们像饿虎扑食一般朝三人扑来。
汐乐即刻从掌心运出一道利刃劈过去,又急忙转身将手上的沉香珠戴在风奚的手腕上,随即将他推给渡,道:“快走!”
风奚的身体快速向后坠,快到他只扯下了一块母亲的衣角。他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母亲最后的那抹笑,还有那句“好好活着”。
第二次了。
汐乐看着风奚渐渐远去,她敛去了笑,目光决然,她将枫弋送她的那把弯刀祭出,道:“汐乐在此!越界者,死!”
渡将风奚带到了焱刹场之下,鬼界最深处,道:“那些鬼是从人间来的,外面怕是不好了,我们必须暂时待在这里了。”
风奚挣扎道:“放开我!我要回去找娘亲!”
“风奚!你冷静一点!如果你现在出去,那你母亲的牺牲不都白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