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她是冷宫卑微的宫女,他是戍卫宫墙的侍卫。寒夜送炭,目光交汇处暖意丛生。高墙下,偷得片刻相拥,约定熬到出宫那日。她为他绣的帕子,是他贴身藏着的光。宫变夜,他为护她逃离,死于乱箭,帕子染血,飘落污泥。
第三世。
他是采药郎,她是猎户女。山间溪边,情愫暗生。竹屋为家,粗茶淡饭也甜。她为他唱山歌,他教她辨百草。山洪突发,他推她上高树,自己被泥石吞没。她抓着断枝,哭哑了嗓子。
第四世。
她是还愿的官家小姐,他是寺中带发修行的居士。佛前偶遇,惊鸿一瞥。隔着经卷和香火,眼神诉尽衷肠。他不断破戒,她不敢逾矩。她家遭难被送入教坊,他闻讯下山,为见她最后一面被乱棍打死在阶前。
第五世。
他是寒窗苦读的书生,她是邻家活泼的姑娘。青梅竹马,情根深种。她等他金榜题名,他埋头苦读,总说“再等等,等我高中”。她病重弥留,因暴雨困在路上。赶回时,只握住她冰凉的手。功名文书,血泪模糊。
第六世。
她是富商宠妾,他是落魄琴师。一曲琴音,勾动心弦。暗通款曲,贪欢几度,她赠他金珠,他赠她竹笛。东窗事发,富商将他双手废于庭前,她撞柱而亡,金珠散落一地。
第七世。
平凡农家,媒妁之言。她是温婉妻子,他是寡言丈夫,日子清贫,倒也安稳。她怀孕,他笨拙地学着照顾,她笑他紧张,他低头搓手。难产夜,血崩如注。他跪在产房外,听着她声音渐弱,绝望中嘶吼:“换她活!无论什么代价!”魂魄燃烧的灼痛中,只看到她最后一眼。
轰——!
她恨了一生的负心人,竟用魂飞魄散为代价,只为换她活着?!
“啊——!!!”一声凄厉的嘶吼声从旁边爆发,是许未卿!他双目猩红,脸上是愤怒和绝望,他指着任远山,道:“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为何你不满曾经就要施加在我们身上?!你害死了陌离!害死了爷爷!你拆散了我们!什么大好人!什么姻缘神!你骗了我们更骗了你自己!!!”
就在这时,一道半透明的,神情哀伤的少女身影在火焰旁凝聚。她看着崩溃的许未卿,又看向失魂落魄的任远山,声音轻得像叹息:“神官大人......您送我去的地方很好。可我走火入魔......撑不住了......”她缓缓地摇头,“您给的......不是生路,是更冷的......死路。”
原来,当年任远山看重许未卿,想提拔他。可那时他心有所属,不愿抛弃爱人。任远山同意带两人一起,但她要考验
两人,只要他们二人都能顺利飞升且心意不变,二人自能相守。那时她认为,不必有太多艰难险阻,时间久了,他们终有一方会放弃。这一别就是三十年。
任远山被没有告知他们自己的考验,只是将陌离送到了一位与她相熟的神官手下教导,自己则带着许未卿。二人心怀感激,勤勉修习,本以为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岂料,在陌离飞升的关键时刻,神官醉酒,言明任远山从未想让他们二人在一起。陌离就此走火入魔,化为鬼魂。
陌离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愧疚、悔恨、被颠覆的认知、被戳穿的自以为是,如滔天巨浪将她吞没。她自诩看破情爱,却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愚蠢不堪的人!
任远山踉跄着后退一步,望向身后的烈焰,诸多罪孽,万死难赎,诸多心绪,无法消解。她最后看了一眼许未卿和陌离,道:“对不起。”
未多言语,没有犹豫。
在许未卿的怒吼,在陌离哀伤的注视和众人的目光中,任远山决绝地踏进了那熊熊烈火之中。青衣瞬间被火吞没,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弥留之际,她与温元曾经的过往涌入脑中。
“夫君,你说我做饭这么难吃,要是哪天给自己毒死了怎么办?”
“傻瓜,说好了让我来。娘子请放心,你不会死的。只要有我在,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临。”
最后才赶来的凡雨和拂叶,看着眼前这一幕,凡雨怒火中烧,目光扫过废墟,忽地凝在一截烧焦的却冰凉的黑线上。这气息,竟莫名有些熟悉?
第67章 丹心怎渡将军怨
凡雨和拂叶赶到时,姻缘庙已烧得只剩个黑架子,几点火星明明灭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许未卿像尊石雕似的杵在废墟前,手里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发白。他旁边,陌离哀伤地望着眼前的废墟,身影时明时暗。
凡雨心头火起,一步跨过去,道:“怎么回事?任大人呢?”
许未卿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刺向凡雨,声音嘶哑道:“死了。烧没了。”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小块边缘焦黑的青玉碎片,是任远山蝉冠的残骸,“她骗了所有人,更骗了她自己,她才不是那个被你们人人称道的‘大好人’!”
凡雨道:“你胡说什么!”他被激得青筋一跳,当即就要朝许未卿挥拳。
许未卿只是冷笑,不再看他,空洞的目光又落回那片焦土,一手紧紧牵着陌离。
拂叶没理会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视线扫过废墟,像在寻找什么。焦黑的梁木、碎裂的瓦砾、厚厚的灰烬......忽然,她脚下一顿,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小片灰。下面露出一截又黑又细的东西,触手冰凉,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她捻起它,递给走近的凡雨。
凡雨皱眉接过,道:“这是什么鬼东西?”那冰凉感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
拂叶站起身,道:“废墟找到的。”目光却越过凡雨,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风奚,似是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气息有些熟悉,好像从前在哪接触过。”
凡雨道:“熟悉?跟什么熟悉?”他捏紧那截黑线,那股阴冷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拂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凡雨压下心头的烦躁和疑惑,将那截黑线收进袖中,道:“不管是什么,总归是线索!先回天都。”离开前,拂叶看向远处的几人,点头致意。
二人刚走,站在远处观望许久的几人方才近前来。言朝道:“他们是谁?俩人的样子还有几分相似呢。”
易商道:“那是夏神和秋神。”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这夏神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了,一碰到这种事就正义感爆发,视旁人为无物了。”
言朝恍然大悟道:“原来他们就是羲师鹤典门下一门四飞升的其中之二?”
易商道:“不错。虽然我飞升比他们晚,但他们的事迹我可是清楚得很。”
想当年,万灵之乱结束不过十余年,天下局势不稳。羲师鹤典横空出世,平生就收了四个徒弟,一朝飞升,四个徒弟就分列四季之神。
春神和笙,性情爽朗大方,在天都人缘极好。她极擅酿酒,天都的神官们,即便是从不饮酒的,也喜欢她酿的酒。只因她的酒从不醉人,每每有神官向她讨酒喝,她都慷慨送酒,但给的不多。她说:“酒不醉人,也不可贪杯,以免误事。”
即便是神官们想要再多,也找不着人。她常年居于下界,行踪不定,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回到天都。酒的数量也有限,送完了,来晚了,就只能等下次了。但下次却没有定数。
夏神凡雨,性情耿直纯粹,是神官中“正义”的典范。他自己的差事办得妥帖,闲暇之余,就热心肠地管管其他事。事无大小,只要被他发现,就没有一件是不管的,精力旺盛得仿佛永远用不尽。因此,常有神官想借此消极怠工,将事情托给他做,但他也不傻,发现猫腻就借口含糊过去,又有秋神从旁提醒,终归是没能如愿。因他过于勤奋,人间信徒家中若有散漫怠惰的孩子,便到夏神庙祈求斩断懒根。
虽然他行事莽撞,但管的多是些天都冗杂的事务中注意不到的事情,也算是解决了麻烦。帝君对此并未过多苛责,只是提醒他行事要稳重。话是听进去了,但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神官们对他也是褒贬不一。
秋神拂叶,性情随和淡漠。她与凡雨容貌有六分相似,但她英气更甚,不知情的都以为他们二人是兄妹。二人同门修炼时,凡雨就觉得与她十分投缘,经常拉着她一起下棋练剑,飞升后更是有事没事就去找她,将她视为最好的朋友。拂叶行事稳重,时常提醒凡雨,才不至让他闯下大祸。
她时常扮作农人下界耕作,时刻关注着秋收的情况,收集各种谷物种子,以观来年。若是有人在田间地头走一遭,说不准碰上的哪个农人就是秋神本人。
冬神无尘,性情孤傲,是天都著名的黑面神。他平生只怕死物,总有不怕死的神官想拿死物去吓他,结果都是被他暴揍一顿。他这人整天冷着脸,从来不笑,即便是对同门的春夏秋三神亦是如此。他也很少说话,但一说话就气势十足。
因他飞升早,资历高,再加上他这副见谁都冷脸的样子,神官们都十分怕他。最直观的一点,当众人在天迦殿因某人某事争论不休时,只要他一开口,瞬间鸦雀无声。就是这样一位冬神,在人间颇受欢迎,因为他保平安保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