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拉上墨松,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停着马车的方向跑。
矿脉不远处的树下并排躺着几名被救出来的矿工,封眠忙上前查看他们的情况。此行没带医师,她与流萤、雾柳便承担起了包扎伤口的任务,
夜色渐浓,空气愈发冷凝,封眠的十指都冻僵了,却不愿意去休息。她一面注意着受伤矿工的情况,一面不住往洞口看去。
矿洞中已经许久没有人被救出来了。
“这里有声音!”
矿脉另一侧内有人惊呼出声,众人听见一处石堆下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封辞偃立即上前,与几名侍卫合力撬动巨石。
一名几乎冻僵的矿工被拖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却始终不见那道最熟悉的身影。
封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她即将被绝
望吞噬之际,一只沾满泥污却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最深处的石缝中伸出,紧紧扣住了正在施救的侍卫的手腕。
“阿琢!”
封眠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双手,她猛地扑到石堆前,颤抖着双手帮忙挪开碎石,手上被划出道道血痕也全无所觉。
在挪出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时,她终于自跃动的火光之间,看见了紧闭双目的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灰土与血痕,因在黑暗中待久了,尚还闭着眼睛,以免被乍见的光明灼伤双眼。
他听见了封眠的声音,向着她的方向侧了侧脸。
雪花又开始飘落,轻轻覆在他染血的眉睫上。他苍白的唇动了动。
没有发出声音。
但封眠看得分明。
他说:“别怕。”
第100章
在幽闭无边的黑暗中待久了,便如同溺水一般,会渐渐有窒息的感觉涌上来。
身上的伤带来的痛楚也逐渐麻痹,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一点点降低的体温,会让困意一重重叠加。
在这种不知时日的绝境中,意志会悄无声息地瓦解,变得极其薄弱。每当眼皮上下打架时,便忍不住生出一种只要睡过去便可以了结一切的错觉。
百里浔舟用残存的力气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着混沌的神经,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清醒,不敢让自己真正地睡过去。以前他从未畏惧过死亡,昔日被困绝境、利刃穿胸、坠落悬崖时,他都坦然视之,只想着若能以此命多搏几日百姓安乐便也算值得。
可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恐惧会葬身在这幽暗的矿道深处。临行前他郑重许诺,让封眠等他回来,若他回不去了,她会哭成什么样子?她会不会怨他不守诺言?
只是想象一瞬间她会有的反应,他便觉得心疼得受不住。即便此刻身陷地狱业火,他也要爬回她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远处传来叮当敲击声,夹杂着杂沓的脚步声和模糊的絮语。
他拼尽力气抓住了近处的一只手,然后便听见了她的声音。
“阿琢,阿琢?阿琢……”
声音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清晰,凿开了笼罩在他周身有如实质的迷雾。
百里浔舟猛地睁开眼,却只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试图捕捉光影。
“阿琢!你终于醒了!”封眠探身,急切地俯身靠近,发梢垂落在他颊边,“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百里浔舟勾了勾唇角,与封眠交握的手用力握着,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以此来确认自己已然平安回到了地面,他眨了眨眼,有些困惑,“什么时辰了?夜里怎么不点灯?”
封眠喜悦翘起的唇角倏地僵住,一颗心咚地坠到胃里,她环视满屋通明的烛火,张了张唇,声音隐含着一丝颤抖,“太暗了吗?”
“我都看不见你。”他抬手摸索,小心翼翼地捧住封眠的脸,凑近了些,几乎触到她的鼻尖,一双眼空茫地落在她的脸上,努力地想要看清她,语气带着一股委屈,“也太黑了吧。”
手心蓦地一湿,滴温热的泪落在他掌心。
百里浔舟指尖轻颤,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的眼睛……”
“我这就叫阿雪进来看看!”封眠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强撑的镇定,“没事的,定会没事的。”
烛火在床案上摇曳生辉,映出百里浔舟平静的眉眼,他倚靠在床头,眼睫微微低垂,若非眸中失去往日锐利的神采,看起来几乎与平时无异。
封眠紧攥着衣袖立在床侧,目光落在柳寄雪诊脉的指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不必太过忧心。”柳寄雪收回手,先出言宽慰,“应是脑后淤血未散,暂时导致双目失明,待淤血化开便好了。”
封眠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坐到床边重新握住百里浔舟的手,“那要多久才能恢复?”
“我会辅以汤药针灸,尽力助瘀血早散。但具体时日……”柳寄雪歉然地摇摇头,“实在难以保证。”
“如此已经很好了。”百里浔舟安抚地拍了拍封眠的手背,听声辩出柳寄雪的方向,向她微微颔首道谢,“多谢你,有希望总比……”
“小百里!妹夫!”
一声凄厉的哀嚎打断了百里浔舟的话音,将屋内三人都吓了一跳。褚景淇风风火火地狂奔而来,扑到床前,语无伦次:“怎么回事啊?真的看不见了?你说你……出一趟门把自己弄得这版狼狈!”
他在矿山时便在帮忙将其他受伤的矿工送回来安顿,直到方才彻底歇下来,才想起来问一问百里浔舟的情况。本来他见封眠神色无异,以为并无大碍,谁知这一问便听见流萤说百里浔舟眼盲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
“没事啊,就算你往后都看不见了,小表妹也不会……”他猛地收声,凑到封眠耳边压低嗓音,“你不会嫌弃妹夫吧?”
百里浔舟:“……我听得见。”
“我当然不会嫌弃他。”封眠拍开褚景淇的脑袋,“况且阿琢的眼睛能治好,你别嚷得这么吓人。”
“那就好那就好,可真是吓死我了。”褚景淇拍拍心口,仍挤在床边与两人说着话,“对了,救下来的那些矿工说,出事那天下矿的共有六十八人。我与傅公子清点过了,都已经找到了,三十八人轻伤,二十人重伤,剩下的十个……发现时就已经被炸得面目模糊了。”
“他们都不知道矿脉的主人是谁,只认识工头,那工头就是死掉的十人中的一个。也不知是哪家干这种私自开矿的……”他说到一半,领悟过来,“哦你们俩说不定知道是哪家的,没事,不用告诉我,我不用知道那么多。”
“你们最好是能快些把人揪出来绳之以法,那些个工人受的伤可真是不轻,必须得把那丧良心的矿主抓出来狠狠地罚!”
柳寄雪见褚景淇挤在床边喋喋不休,说了两句正事又开始絮叨闲话,终于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小侯爷,咱们该走了吧。”
“哦我没什么事,你先走吧,我还没说完呢,我们这一路回来啊……”
“回头再说,伤患们可离不开小侯爷的倾心照料啊。”柳寄雪皮笑肉不笑地上手扣住了褚景淇的肩膀,将他从封眠和百里浔舟中间拉开。
褚景淇踉跄着被她拉开两步,还想挣扎,就听耳边一句:“这种时候,就别杵在夫妻俩中间碍眼了。”
褚景淇一点就通,方才光顾着百里浔舟的眼伤和矿上的后续,竟没注意到自己正明晃晃地挤在两人中间,他忙转过身,跑得比柳寄雪还快。
房门被带上,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百里浔舟捏捏封眠的手,轻声问:“我们回王府了?”
“嗯,那座矿山附近荒得很,什么也没有。你当时状态很不好,还是回来比较安心。”见百里浔舟眉峰轻轻一蹙,封眠便知他要问什么,“母亲那边自然是瞒不住的,白日里来看了你好几趟,入夜才刚回去休息。”
“我与父亲都总是让她忧心。”百里浔舟轻轻一叹,有些歉然地“看”向封眠,“对不起,也让你跟着担心了。”
封眠故作不满地哼哼两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都这么惨了,我还能与你生气不成?”
肩头微微一重,百里浔舟贴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方才你在九哥面前说了,不会嫌弃我的,说话要算话。”
“那你还说了让我等你回来,最后可是我去把你找回来的。”封眠挑眉,一句话便将百里浔舟说得沉默了。
他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在山洞里埋了那么久,浑身都是尘灰……我想沐浴。”
见他如此可怜兮兮,封眠决定放他一马,准备起身,“那我去喊山衣过来。”
手却被牢牢握住,“山衣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他。”
封眠失笑:“你身上的寝衣就是山衣给你换的。”
“那我不管。”看不见封眠的神色,百里浔舟反倒心安理得地耍起了赖皮,指尖紧紧握着,一副绝不松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