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鸾仪卫护在马车外,应当不会有人胆大包天趴在马车上偷听,三人还是将脑袋凑到了一处,用气音交流着。
“也许。但眼下未必走得成。”封眠有些心神不宁,但还是从陶盆里捞了一碗汤饼出来,谨记着要好好吃饭,不能将身子搞垮的叮嘱。
她逼着自己一口口吃掉热腾腾的汤饼,食不知味地在心下盘算起来。
她不能确定鸾仪卫是否可信,虽然他们一路将她从盛京护送到北疆,如今又护送她回盛京,一段时间以来都是恪尽职守。但这些人毕竟是从盛京的禁卫中擢选而来,谁知道他们背后站着的家族是哪一方势力?
万一其中就有叛徒呢?更何况秋实公公也带了一队侍卫,以她的身体情况和脚程,又无人接应,怕是跑不出几里地就被抓回来了。到时撕破了脸,情况不知会比现在多多少倍。
如今敌我未明,她连幕后之人的目的都不清楚,只能冒险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她吃尽一碗汤饼,再吃不下了,便将碗筷搁下,摸出颈间的骨哨摩挲着。轻衣比他们早出发几日,也不知能不能在附近联络上?等会儿在路上试试看吧,总要想办法将消息送回去。
她将骨哨收好,从怀中掏出离京时舅舅塞给她的那枚小锦囊。前途是一片可预见的未知的危险,她还是趁尚未泥足深陷的时候,先看看舅舅这锦囊里装了些什么,免得到了危难关头,连打开锦囊的机会都没有。
小锦囊只有巴掌大,用的也是不起眼的草灰色棉麻布,捧在手心有一点坠坠的重量。束口倒是封得紧,打的结有些复杂,幸而封眠小时候跟在舅舅身边学过这种结的解法,指尖灵活地动了两下,便将束口的结打开。
她拎着锦囊的底部,将里头的东西倒进掌心,冰凉的触感像是在她手上扎了一下,她下意识握紧了掌心,脑袋一蒙。
她方才看错了?怎么好像看见半枚虎符就这么掉进她手心里了?
她两只手紧紧捂到一处,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刻有铭文的错金铜虎符就这么静悄悄地躺在她的手心,冰凉的质感已经快被她的手心捂热。
封眠的心脏怦怦乱跳,小心地将虎符放回锦囊里重新系好,再塞回怀中,掌心捂住衣襟,深呼吸平复着震惊的情绪。
舅舅怎么会那么早就将虎符放到锦囊里交她?他是不是预见了什么,才会提前留下这枚虎符给她,当做退路?
直到马车再次启程,封眠的心跳才渐渐平复,开始思索,她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这枚虎符所代表的信任?
秋实公公似乎也急于赶回盛京,催促着一行人快些,再快一些。
官道两侧的人烟逐渐多了起来,陆指挥使与副指挥使感叹:“之前在北疆我都要瞧惯了北方的风物了,还想着若是能跟着郡主身边多留几年也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如今往盛京的方向走,倒开始想念家乡的风土人情了。”
副指挥使朗笑:“你觉不觉得这儿的秋风都没那么干了?哎哟北疆的风给我吹的呀,脸上都要干掉层皮了!”
说话间,两人听见啁啁鸟鸣,四处张望起来。
陆指挥使:“往南走这天气就是好起来了啊,路边鸟儿都多了,你瞅瞅在哪儿呢,打两只加餐。”
虽说即食汤饼味道不错,但也架不住天天吃啊,实在是馋肉味了。
副指挥使看得眼睛都疼了也没发现鸟的踪迹,遗憾道:“可惜,陆大人没跟咱们一道回去,不然还能请他再做一回诱饵。”
两人想起去北疆的上发生的事,哈哈笑起来,“算了,到了盛京想吃什么没有,且再忍两日吧。”
马车内,封眠将吹出鸟鸣声的骨哨收回衣襟内,心下忐忑,也不知轻衣行到了何处,能不能听见这骨哨声?若是这个法子不成,入京后她必须得想办法独处一阵,寻别的渠道传信。
夜色深浓,马车静静停在驿站后院,几名鸾仪卫仔细检查周围的情况。
“行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明日天不亮又要启程。”
“队长,你去休息吧,我跟小甲来守夜。”
“少来这套,滚去睡。”被称作队长的鸾仪卫挥挥手将剩下三人赶走,看着他们走出院子,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目之所及,除了驿站的两盏灯笼勉强照亮的一隅,其余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树枝尚有震颤,但光秃秃的枝干上也不足以躲下一个人。
“风这么大吗?”小队长嘀咕一句,抬步走到屋檐下,抱臂而立。
在他头顶处,屋宇侧面的阴影中探出一道黑影来。他略微探头看了一眼廊下枯立的鸾仪卫,轻快地跃上房檐,一阵风般迅速掠了过去,半点涟漪也未留下。
整座驿站静悄悄黑漆漆的,唯有三层一间屋子模糊印出一点豆大的光来。
黑衣人攀到窗下,以掌掩唇,发出细弱的鸟鸣声。
很快,头顶的窗被轻轻支开,他撑身翻了进去。
一落地,他顺手关窗,接着向屋内的人抱拳行礼:“深夜惊扰郡主,轻衣失礼了。”
“无妨,你快过来坐。”封眠坐在屋子中央的桌旁,身侧只有一盏微弱的亮着光的油灯,“我担心被人发现,不好点灯,只能借口怕黑,留了一盏夜灯。”
她已经做好了空等一夜的准备,没想到轻衣来得这么快。
“属下半途收到世子飞鸽传书,说是郡主也要入京,命属下缓行片刻,等一等郡主,免得郡主有急事相寻。”轻衣走近了些,但没敢坐,先老实地将自己明明早出发了好几日,今日却还能与封眠相见的缘由说了清楚。
毕竟如果嘉裕帝当真病重,他就算抢先赶到京城,也见不到人,不如与封眠一道入京,还能互相照应,便宜行事。
“幸好他给你传了信。”没想到百里浔舟思虑得如此周全,封眠觉得心下稍定,再一次吩咐轻衣坐下,“接下来要说的事十分紧要,你附耳过来。”
轻衣便干脆上前一步,半跪在封眠身侧,恰好足以听见她耳语。
封眠没再强求他一定要坐下听自己说话,低声将事情说了,“军中应有传信密语,你先想法子将此事告知世子,然后……”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燃烧的灯芯渐渐没入灯油,嗤地一声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的瞬间,窗外初升的朝霞一点点攀上了窗缘,照亮已然人去楼空的厢房。
官道上,马车风尘仆仆地迎着凛风向盛京疾驰。
愈近京城,市井喧嚣便愈发热闹。虽值寒冬,长街两侧依旧热闹非凡,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耳边听着熟悉的乡音,饶是封眠一路紧绷的神经都略略松了松。
“停车!宫门禁地,何人擅闯!"”
宫门口的守卫长枪交错拦住去路,秋实公公艰难地从马车上爬下来,正要上前说明此乃清平郡主车驾,便听见疾驰的马蹄声自宫道内传来。
“放行!”太子褚景泽一骑当先,出现在宫门口,玉冠微斜,身上大氅于风中猎猎作响。
“参见太子殿下!”宫门守卫匆匆行礼,急忙搬开行马,为马车挪路。
封眠推开马车门,望见熟悉的人影近在咫尺,眼眶蓦地红了。
“阿兄。”
褚景泽策马行
到马车旁,他神色肉眼可见的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却还是对着封眠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他伸手揉了揉她被风吹乱的发顶,“好了,别哭鼻子,快去看看父皇吧。”
还未踏进明心殿,浓郁的药味便扑了满鼻,封眠一时心慌腿软,向一旁伸手想扶住流萤稳住身形,掌心却落进更宽大的一只手中。
褚景泽走上前来,挡开流萤,扶住了封眠的手,紧紧握住,“别怕,父皇如今情况还算稳定,只是……”
褚景泽扶着封眠走入寝间,明黄帐幔间,嘉裕帝静静躺着,双目紧闭,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尚且有积分生机。
“一直昏迷未醒。”
第108章
明黄锦被间那双手枯槁干瘦,苍白得透着病气。封眠颤抖着手握住,掌心传来的冰凉让她眼睫一抖,泪珠便如断了线一般落下来,在被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半年前送她出阁时,这双手还曾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如今却已苍老了这么多。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这双手却却冷得让人心慌。
封眠不住摩挲着冰凉的指节,试图用掌心让他温暖起来,声音哽咽:“舅舅,小满回来了,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榻上之人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反应。
封眠再忍不住,埋首闷声哭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着。
一只手探上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褚景泽站到他身后,温声安抚:“太医说父皇如今的情况还算稳定,只要亲近之人多多陪伴,醒来的希望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