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戏台上,敷了薄粉的伶人正甩着水袖唱着曲儿。封眠从没听过这首曲子,四下的客人们却是听惯了的,时不时叫一声好。有垂髫小儿被父亲抱在肩头,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跟着唱,好生热闹。
二楼雅座竹帘半卷,三楼雅室则关着门窗,打外头一点也窥不见其中景象。
封眠好奇地左右张望,正想在一楼找个地方落座,忽听见不远处一声吆喝——
“要下注的快下注,要改投的快改投,且看咱们世子这婚能不能成!”
封眠“咻”地扭头看去。
瓦舍一角摆着个投注的赌桌,一群人挨挨挤挤围在跟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不改,这婚事定不能成!你们没瞧见,自打郡主住进王府里头,世子就没回去过几次?”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这婚不能成。”
“我说你们是不是疯了?这是圣上赐婚,咱们世子再不愿,怎么拒绝?”
“就是,你们说着要让郡主主动知难而退,都做什么了?跑城门口丢菜还丢世子头上了,一点用没有。”
“定北王府不是有先皇御赐的宝剑吗?都是能抵命的东
西,拿出来退个婚也是成的吧?”
“郡主到底也是个小姑娘,咱们别太过分了。让世子退婚对她也不好,不如想想怎么让郡主主动退婚。”
……
“太过分了!”流萤气得嘴巴都要咬破了,想冲过去却被封眠拽住了衣摆。
“不至于不至于。”封眠将人拽到一处空桌旁坐下,“坐下喝杯茶水,冷静冷静。”
“他们那般说,您怎么一点不气啊?”流萤不甘不愿地一屁股坐下。
“他们说什么难听话了吗?”
被封眠这么一问,流萤愣了愣,“好像是没有……但是他们都在议论您和世子的婚事,还要想法子逼您退婚啊。”
她说着去问元寄雪:“元姑娘,这赌局设了多久了?”
元寄雪在三人的目光中为难地开口:“自圣旨到的那日便设下了,投注能成的人寥寥无几。”
她注视着封眠,人人都不看好她,她会作何选择呢。
封眠一手托腮,一手拿茶杯,品着茶看向热热闹闹的赌桌。
这样可不行啊。民心所向,胜之所往。若北疆百姓对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妃那般排斥,日后若有异动,她如何平复百姓?
见她久久不言,连雾柳都没忍住唤了一声:“郡主?”
封眠回神,见流萤和雾柳皆是一脸担忧,弯唇笑道:“几句闲言碎语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对这桩婚事来说,重要的还是王府的态度。”
“歇一歇,我们还得去东市呢。”
东市这一逛,却让封眠瞧见个意外的人。
当时已近日暮,封眠正被流萤和雾柳从一家卖酥山的铺子里拉出来。
北疆有一点好处,便是天气暖得慢,在这冷暖交际之时,用冰制饮品果子的铺子已经开起来了。
封眠爱吃冰,但身子不好总被拘着不许多吃。现下搬出想尝一尝北地风味的理由都不被允许。
她这一出铺子门,恰好与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擦肩而过。
封眠莫名停下脚步,回身盯住了那富商的身影。
怎么觉得他好似有些眼熟?
封眠扭身就要往回走,流萤和雾柳上前阻拦,“郡主,真的不能再吃冰了。”
“放心吧,我不吃。我突然有点急事,你们快跟我进来,我给你们点酥山吃。”封眠左手抓上元寄雪,右手抓伤流萤,流萤再牵住雾柳,四个人一连串折回了铺子。
封眠径直走到了富商旁边,佯作好奇地问道:“这位老爷,您是此处常客吗?可有什么特别的推荐?”
身后三人纳闷地对视一眼,郡主方才一进来就问过店家这个问题了呀,怎的又问?
富商抬头见一年轻俏丽的小娘子向自己问话,态度十分温和:“算不得常客,只是每每行商至此,都会来此用上一碗金桃蜜雪酥山,内馅儿藏着一整颗蜜渍杏,是这家店老板的独门秘方。你若感兴趣,可以一试。”
“您是行商啊?”封眠微微睁大眼,十分惊讶向往的样子,“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不知小娘子可听过清溪?”
“您竟是从南方来的?”封眠目光中流露出敬佩,“路上可要经过狼骨岭呢,那儿的流匪可多了。您幸好是没遇上。”
富商顿时露出后怕的神色来:“怎么没碰上?我都被那匪首捉去了!”
封眠心中一跳,看来这富商八成就是那夜她在狼骨岭瞧见的商人。
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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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富商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描绘着那匪首如何凶恶,场面如何惊心动魄,周围人皆被吸引,围拢了过来,配合地发出一声声惊呼。
无需封眠再开口,已经有围观者疑惑出声:“听说狼骨岭的流匪凶恶至极,既捉了你去,你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富商登时骄傲地挺起了大肚,双手抱拳,朝侧边虚空拜了一拜,语气充满了崇敬:“自然全赖定北王世子舍命相救啊!”
“那夜匪首拿我和手下的伙计做人质威胁世子。世子起先对我等性命不屑一顾,弓弦那么一拉,箭头都对准我了!我当时那颗心啊,哇凉哇凉的,真以为自己就要命绝于此。可怜我家中尚有老幼……”
富商还想抒情一番,正听得入神的围观人员着急地发出催促声,他只能压下自己的艺术创作,继续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世子那话是说给流匪听的!趁他们没了把柄,心神不宁之际,世子一箭就射穿了挟持我的那匪首的脖子!”
“那血溅得呀……”富商露出一个不堪回首的神色,“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死了,腿肚子一软就躺下了,还是世子亲自将我捞起来的……”
围观众人听得兴奋,向前围拢,七嘴八舌地打听更多细节。
封眠被挤出人群,呆呆地咀嚼着方才富商说的话。
原来百里浔舟并不是那般狠辣之人,是她只听了片面之词,误会了。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他的名声之所以传得那般凶恶,皆是因此。若不是今日见到这名富商,她怕是永远都会在心底给百里浔舟标上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郡主?”流萤几人挤过来,碰了碰封眠。
封眠回过神来,笑道:“走吧,请你们吃酥山。可快些吃,不要馋我。”
“待吃完了,咱们再继续去逛。”
可惜没能成行,时近薄暮冥冥之际,元寄雪强行勒令封眠回府。
“再不回府歇下,定又要累病了。”
旁的事情上流萤和雾柳从来都顺着封眠,一旦涉及封眠的身体健康,两人便强势起来,立即“押”着她打道回府。
回到雪月居,流萤还惦记着酥山店内,封眠对那富商的盘问。当时元寄雪在侧,她没好问郡主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以一直憋到了回府。
封眠便将狼骨岭时自己被百里浔舟救下,又误会了他的事情,跟流萤和雾柳细细交代了。惊得流萤又掉了几颗小珍珠。
“这么惊险的事,郡主怎么不告诉我们?”
“我这不是怕节外生枝嘛。好了好了,不哭了。”封眠摸摸流萤的脑袋哄着,可惜收效甚微,便只能眼神示意雾柳快快转移话题。
雾柳会意,坐到书案前展开宣纸,“郡主,今日东市还未逛多少,这舆图便先只画西市了?”
流萤见状忙擦了眼泪,跑去替雾柳磨墨。
“不着急,先慢慢画吧。”
封眠瘫在贵妃榻上,放空闭目。今日实在是将她累坏了,难得有机会如此痛快而自在地在街上游逛,封眠一时有些停不下来。
若不是元寄雪催她回府休息,她说不得真会成功把自己逛到生病。
封眠想着,元寄雪当真是个相当矛盾的女子。她的心思有些好懂,显然对百里浔舟有着少女的倾慕,因此有时对自己有些敌意,比如话语中总是若有似无地透露些许她与世子更加亲近的关系,再如今日她带自己去了瓦舍,想必是希望自己能看到百姓所设的赌局。
若此刻在王府的未来世子妃是褚景涟,怕是早就暴脾气发作,将元寄雪欺负成小白花,让自己变成众人口中蛮横霸道的恶毒河东狮了。
但元寄雪又并没有当真做些什么害人的手段,甚至也算尽心尽力地帮了她。
总的来说,顶多是个有些小心眼的小姑娘。封眠觉得若她能将心思放在别处,她们说不定还能成为不错的姐妹。
随后几日,封眠没再请元寄雪伴游,只专心观察着街上的铺子。算上游逛的时间,雾柳花了三四日将东西两市的街铺舆图画了出来。
封眠在舆图上圈圈画画,盘算着再多买下几家商铺,这样便可将两市动态尽收于眼。她派了雾柳去打听那几间铺子的情况,雾柳回来却苦着脸说了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