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迷迷糊糊地跟着封眠起身,才看清封眠浑身湿透,湿发狼狈的黏在脸侧,搀着自己的手臂传来透骨的冰凉,意识到自己是被封眠所救,登时红了眼眶,急切自责起来:“县主您怎么能跳下去救奴婢呢!您、身上这么凉,回去定又要病了!”
流萤想把外裳脱下来给封眠披上,才反应过来自己亦是浑身湿透,溺水的难受劲瞬间没了,手脚无措地忙乱片刻,转而扶住封眠,急吼吼要送她回寝殿。
被主仆二人无视了个干净的褚景涟气急了:“无礼!本公主让你们走了吗?”
四名宫婢应声下船,拦住封眠二人的去路。
方才救人时不觉得,这会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被风一吹,当真是透骨的凉。素纱中衣湿黏黏裹在皮肤上,沉闷闷的,呼吸都重了些许。
封眠只想快些回寝殿洗个热水澡,再用一碗姜汤祛寒,不想与褚景涟过多纠缠,便直截了当道:“我的身子骨你是知道的,再吹一会儿风,回去便会病倒。舅舅定会过问,我可是不会替你遮掩的。”
“舅舅若知是你将我撞下船去,还不许延请太医,定要罚你。但你若现在让开,我可以当此时没发生过。”
往日褚景涟寻衅,总是会被嘉裕帝训斥。所以一旦封眠提及嘉裕帝,褚景涟就算再气,也会顾虑几分。今日却不知道为何,听了封眠的话,她几欲跳脚:“被父皇知道又如何!你休以为父皇偏宠你,我便不敢动你!我是堂堂公主,怕你不成!”
饱含着怒火的尖利嗓音刺入封眠的耳膜,她头都开始痛了。
既然不让她走,那便干脆不走了。春日宴就在今日,皇上早晚会携众进士过来,到时候……
在褚景涟震惊的目光之中,封眠拉着流萤一屁股坐到地上,冷静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褚景涟一时语塞。
看见封眠在船上时,褚景涟就想着要将她撞下水。见她着急救人找太医,便不想遂了她的愿。她想走,就偏要留她。
但现下封眠不走了,褚景涟倒不知道要拿她怎么样了。
总不能……总不能真冲上去将她打一顿?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封眠和褚景涟大眼瞪大眼。
封眠几乎要被褚景涟气笑了:“怎么,你就想跟我这样耗着吗?”
脑袋嗡嗡的,不算炙热的阳光在眼前连成大片的白斑,封眠有些受不了地眨眨眼,侧首避开直射的日头。
这细微的小动作被褚景涟捕捉到,她立即又骄傲地扬起了下巴,趾高气扬道:“对啊,本公主就在这儿看着,让太阳晒死你!”
语气凶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现下不是三月融暖春日,而是七月酷烈暑日。
随侍在褚景涟身侧的贴身宫婢碧桃悄悄松了口气,若公主真要她们这些奴婢对县主这样那样,伤了县主,惹怒了皇上,可就真不好收场了。
如此甚好,静坐对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就该无聊了,到时她们溜之大吉,再悄悄让底下的宫人把县主送回去……
碧桃的美好幻想戛然而止,她睁大了眼看着岸边,惊恐地扶上褚景涟的手臂:“公、公主,县主晕过去了!”
岸上,方才还好端端坐着的封眠如被风折断的柳条一般,啪唧就摔进了流萤的怀里。
流萤也呆住了,受惊的老母鸡一般扑腾着双翅抱住封眠:“县主?县主你别吓奴婢啊!”
褚景涟强自镇定地抓住碧桃的手,示意另一名宫婢下去查看情况:“都不要慌,她定是装的!还不快给本公主醒过来!”
恰在此时,身后遥遥传来另一侧岸上嘉裕帝困惑的声音:“昭宁?你在此处作甚?”
褚景涟僵立原地,惊惧之情化为愤怒的目光直瞪向晕倒的封眠:该死,她定是瞧见父皇来了,故意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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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是怎么想的?竟当着陛下的面将清平撞落水?”柔妃斜倚在铺着织金软褥的紫檀木榻上,有些头痛地单手扶额,榻边一支和田玉博山炉中燃着宁神解郁的清心香,袅袅轻烟丝缕盘旋。
褚景涟委屈巴巴地跪坐在柔妃面前:“女儿没有当着父皇的面撞她……”
“阖宫上下如今都是这般传的,你说没有就没有?”柔妃音色柔和,并未带斥责之意,只有对爱女的无奈纵容:“本宫是不是与你说过,这几日不许去找清平的麻烦?”
“我就是不服!”褚景涟忽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明明我才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父皇处处替她着想?特特办了个春日宴考察新科进士,为她择婿,却要将我嫁去北疆那蛮荒之地?”
褚景涟真要落下泪了:“母妃,女儿不想嫁!”
柔妃一双罥烟眉蹙了起来,染了蔻丹的指甲不自觉地嵌进柔嫩的掌心,冷哼道:“你第一天知他偏宠清平吗?清平是你父皇最喜爱的姐姐安乐公主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是个父母皆丧的可怜丫头,又生得越来越像当年的安乐公主,你父皇怎么可能不怜惜她?”
封眠的母亲安乐公主是先帝的小女儿,较嘉裕帝稍长两岁,自幼对他颇有照拂。嘉裕帝极为敬爱这位姐姐,只可惜安乐公主红颜薄命,生封眠时难产而亡,夫婿镇国大将军彼时却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
那时嘉裕帝才刚刚登基,气恼大将军封辞胥轻忽阿姐,间接致阿姐难产,不顾满朝文武与太后的反对,下旨代安乐公主休了夫婿,将封眠接进宫中亲自抚养,事事躬亲。
柔妃眼底涌动着晦涩的凉意,活着的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就算她宠冠后宫,她的涟儿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抵不过一个封眠。
但涟儿还有她,她自会为涟儿谋划好一切。
“陛下只是在太后面前略略透了些口风,连圣旨都未下,还有转圜的余地。”柔妃起身下榻,温柔地揽过褚景涟,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阴差阳错害清平高热未醒,倒让母妃想到一个好主意。”
“这几日你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寝宫里领罚,莫要胡思乱想。有母妃在,自不会让你受委屈。”
褚景涟依恋地窝进柔妃的怀中。
窗外,晴日朗朗。
暑月殿。
四扇雕花朱窗大敞着,明媚阳光洒落一室。暖风穿堂而过,卷入几片杏花,恰掠过一双步履匆匆的鞋面。
流萤端着一碗药行到罗帐重重的床榻前,着急地看向守在一旁的雾柳:“醒了吗?”
雾柳细眉紧蹙着,摇了摇头。
“那劳什子批命定是骗人的,郡主虽说退了烧,可醒不过来有什么用……”流萤嘟嘴咕哝着,被雾柳轻轻瞪了一眼,捂住嘴不敢再多言。
遍地绣玉堂富贵纹罗帐内,封眠浓黑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映入眼帘是在日光中轻荡的流苏垂幔。
大病后初醒的脑袋昏沉沉,四肢无力地陷在身下堆叠如云的软褥之中。
她正恍惚今夕何夕,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咻地探进褚风眠的视野中。流萤惊喜嚷道:“醒了醒了,郡主醒了!”
“快端茶来。”雾柳吩咐着,一只手轻轻撑在封眠背后,扶着她坐直身子,一杯温热清茶也恰好杯递到了封眠的唇边。
封眠就着流萤的手抿尽了一杯茶,才终于醒了神,干涩的喉舌得以舒缓。她清清嗓子问道:“几时了?”
“巳时方过。”流萤见封眠终于醒了,喜不自胜,又怕自己吵着她,眼巴巴地等着她发问才口。
一旁雾柳跟着补充一句:“郡主已经昏迷五日了。”
流萤见缝插话:“真真急死人啦!”
封眠一怔,她昏
迷了五日?
完了,那日突发意外,她都忘了春日宴和状元郎的事,昏过去之前她连状元郎的人影都没瞧见,更何谈“宫门请婚”啊!
史书上写的事竟也能不成真?她看的莫不是野史吧?
“郡主?郡主?”流萤担忧地晃晃封眠的手臂,“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哦对,药,郡主先把药喝了吧?”
她这一迭声的唤着,让封眠注意到另一处不对劲的地方:“你叫我什么?”
封眠顺手接过药,面不改色地仰首将黑漆漆的药喝净,拈起一粒蜜饯去去嘴中的苦味,便听雾柳回话:“陛下有旨,特晋封您为清平郡主,并破例与昭宁公主享同等食邑。”
这不对劲。即便这是落水的补偿,也太丰厚了些。
这时褚风眠发现流萤神色不对,方才问话时,一向叽叽喳喳的流萤便缄口不言,此刻更是丧眉搭眼,摆明了揣着心事。而雾柳一向冷静持重,如今那清淡如水的细眉长眼上也染了几丝忧虑。
“出什么事了?”
流萤眼眶一红就要啪嗒啪嗒落泪,被雾柳拿帕子硬捂住了眼。皇帝赐婚毕竟是件喜事,若是哭天抢地地被旁人瞧了去,大家都要倒霉。
雾柳谨慎措辞:“前日陛下见郡主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心急如焚。太医束手无策,柔妃娘娘便请了几名术士来看,陛下又召了司天监来,都说观郡主命盘,乃是孤星照命,刑克六亲,又有病符星侵疾厄宫,这才自幼体弱多病,药石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