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雪上加霜的是,国师麾下的追杀从未停止,这其中是否有他父亲的默许,甚至推动,谁也说不清。
冯维翰是受白尘烬母亲密令,暗中保护他的人。
白尘烬自幼便难以分辨身边之人是敌是友,连冯维翰对他接触的人,也常常难以断定其立场与目的。
冯维翰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许多人身份模糊,难以判断,可沈染星却是板上钉钉的国师座下弟子,是派来接近他的细作。
这一点,他早已查实并告知过白尘烬。
然而,白尘烬却像是充耳不闻,非但不加防备,反而屡次维护,如今更是直接将人掳了回来……
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冯维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惆怅。
若是这沈染星最终得手,害了白尘烬的性命,那他自己的人头,恐怕也难保了。
正当他思绪纷乱之际,那间厢房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冯维翰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冲进去查看情况。
但脚步刚动,他便硬生生顿住了。
里面被绑着的是沈染星,而白尘烬此刻明显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应当不会有危险,自己贸然闯入,恐怕反而会触怒于他。
他脚尖一转,最终还是选择了朝院外走去。
罢了,罢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焦头烂额地去处理。
从前,白尘烬对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罪名浑不在意,也从不辩解。
可这一次,对于天瑶庄别庄被屠一事,他却明确否认了。
也是稀奇,他突然便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名声。
既然他说不是他做的,那冯维翰就必须倾尽全力去查个水落石出。
白尘烬转身,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回到美人榻前,蹲下身,伸手托起了沈染星的腿。
他的手掌宽大,不轻不重捏着。
沈染星躺在柔软的榻上,将自己的腿从他手中抽回来。
她的腿并没有受伤,方才那一下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举动。
就在不久前,白尘烬将她放在这软榻上后,竟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可他身上的素帛还牢牢束缚着她,沈染星心中警铃大作,直觉他此刻出门绝无好事,偏偏口不能言,焦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抬脚就将榻边一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给踹翻了。
瓷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溅,并未伤及被绑着的她。
手中一空,白尘烬心底又猛地涨起一股戾气。
他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沈染星会帮那些人捕他,杀他,离开他。
不说无所谓,他把那些人全清理干净,在把她关起来便好。
白尘烬缓缓站起身,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阴影压迫在沈染星头顶。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纠缠,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眼神尖锐,冰冷,像是会拧断她的脖颈。
他变得有些陌生。
沈染星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重新认识他。
而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害怕的。
因为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还缩了缩脖子。
盯着她这副瑟缩的模样,白尘烬突然非常想听她说话,骂他可以,诅咒他也可以,他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微微俯下身,伸手,扯下了勒在沈染星嘴里的素帛。
沈染星反而有些反应不及。
她想过他盛怒之下可能会做的许多事情,却唯独没想过,他会突然松开口中的素帛。
“包袱呢?”沈染星问道,那里面可是她大部分钱财!
白尘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都这种时候了,她最先关心的,竟然还是那些身外之物?
沈染星见他没反应,更加焦急:“那是我们逃走时用的盘缠,你快收好,别弄丢了!”
“我们?”
“不然呢?”
白尘烬周身气息凝滞了一瞬。
沈染星一顿。
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拒绝了她的提议。
尽管知道他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围杀,但他如今的气息也太骇人了,透着一股随时可能彻底失控、毁灭一切的不可控感。
她放软了声音:“你可以先放开我吗,绑得我有些疼了。”
“疼么?”白尘烬轻笑一声,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
沈染星:“……”
的确是不疼。这素帛不知是何材质,束缚得虽紧,却奇异地并未带来痛感。但被他以这种方式捆绑着,面对着他此刻陌生而危险的状态,她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与缺乏安全感。
她沉默了一下,选择坦白:“我承认,是不疼。但是你这么绑着我,我真的很不舒服,浑身都动弹不得。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有些害怕。”
白尘烬默然不言,只是呼吸有些不稳。
看吧,说实话又不爱听了。
她斟酌了片刻,继续说道:“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我听说他们派了不少人去追杀你,我担心死了。刚才看到你没事,我本来放下心来,可看到你无缘无故把我绑起来,又一副要去杀人的样子,你变成这样,我又有些害怕。”
她觉得,这简直可以算是肺腑之言了。
白尘烬直起身,笼罩在她头顶的压迫性阴影终于撤离了些许。
沈染星心中微松,以为他终于要冷静下来,愿意沟通了。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他一句冰冷的陈述:“这才是我。”
沈染星一噎,随即道:“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能不能先松开我再说话。”
白尘烬没有再说话。
沈染星在这沉默的对视中,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脸上、颈侧那些灰蓝色的诡异图腾上。
那图案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与他平日素帛遮掩下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突然有些委屈。
她原先以为,他们之间是特别的,是有着奇妙缘分的,所以当她终于有机会看到他隐藏的全貌时,也该如同书中描写的那般,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唯美的震撼。
哪里想得到,现实里,她竟是一个狼狈的粽子!
别说唯美,她甚至还有些害怕他气息。
沈染星抿紧了嘴唇,移开了视线,不想再看。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插入了她的发丝间,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迫使她再次转过头,直面他的脸。
或许是因为他刚沐浴不久,身上传来一股淡淡干净的皂角香气,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
连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染星只觉得心脏胀胀的,胀得难受,胀得发疼,疼得她眼眶一热,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第68章
白尘烬脑袋不断传来刺痛, 见到她的眼泪,刺痛更甚,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垂在身侧的手部肌肉抽动,青筋暴起, 似乎下一秒钟, 那压抑到极致的力量就会彻底爆发, 将周遭一切撕碎。
恐怖而尖锐的情绪在他胸口积淤、膨胀,那是强行用药物和古老阵法将濒临失控的力量压制下去后,带来的疯狂反噬。
他眼前出现了过往景象, 遍地残肢内脏, 新旧尸体交叠, 温热的血液涌出,浸透了他的鞋底,满室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杀意,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按照他过往最直接的方式,他本该将那些胆敢威胁、围剿他的人, 全部杀干净, 一个不留。
没了威胁, 那在他血脉中躁动咆哮的力量才能得到片刻的平息, 那焚心的焦躁才能得以压制。
可这一次,他没有。
他没有将那些埋伏的杀手赶尽杀绝。
因为若真那么做了,清理战场,摆脱追兵,他至少要明日才能赶回共生苑。他知道, 他等不到明日,他必须立刻回来。
于是今日午时便不管不顾,突破围剿, 回到了共生苑。
可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她纵容朝廷官差布阵绞杀他,看到了她平静地如常地处理事务,看到她收拾好的准备离开的行李,看到她……答应别人以自己为诱饵引他入局。
她满口谎言,即便此时此刻,还想怕骗他。
他必须杀人,把对她有威胁的人,把与她相关的人都杀了,把她永远锁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这些黑暗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叫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焦躁与不安。
就在这时,在那一片血色的幻象与杀意的嘶鸣中,一道突兀的抽噎声穿透进来。
只一瞬,白尘烬奇异的压下了那一股暴戾。
与他内心的躁动相比,他面上则显得冷静地多,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染星。
沈染星泪眼朦胧,与他对视。
按照往常,白尘烬现在该收敛起浑身的戾气,好声好气俯下身来,帮她擦眼泪。
现在跟块木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