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甫一冒出来,她脑子仿佛被一棍重击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
她在想什么?!高度紧张了几天,她脑子憋出病了?冒出这种犯病的想法。
这可是会要命的事!
她避开视线,埋下头继续手上动作,奇怪的是,白尘烬手的温度逐渐回暖了。
她暗暗感受了一番,的确不再冰冷。
白尘烬并未理会她的小动作,依旧自顾自的欣赏晚霞。
接下来,沈染星像是与一个不熟的,性子极冷的朋友相处一般,维持着诡异又和谐的氛围,直到白尘烬离开。
沈染星收拾好物什,已经夜色渐起,朦胧的暗色笼罩而来。
她回到门外,一具尸体面目狰狞惊恐,瞪着双眼,直直对着她。
她身躯剧震,汗毛倒竖,这才想起来——
尸体还在她房里!
白尘烬这是管杀不管埋啊。
她不敢再看,心脏跳得飞快,这要怎么处理?她挖个坑埋了?还是告诉伏妖居的人?
正想着,远方传来脚步声。
沈染星转身看去。
洪大林身体壮硕,大步流星朝此处走来,身后跟着两名随从。
沈染星不适地皱眉。
即便隔着朦胧月色,沈染星也能分辨出他的视线,依旧那样令人恶寒。
第8章
三人面色平静,有条不紊,脚步一致,踩在泥沙地上沙沙地响,端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染星知道,他们这是来处理尸体了。
看来只要白尘烬能挣钱,伏妖居对他杀人一事,不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
瞧瞧这待遇,连杀人善后都安排好了。
沈染星并不想与洪大林有过多交集,在他们靠近前,已退到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洪大林经过她时,也并未多问,直接越过了她。
可他不打算一起进房里,停住门外吩咐道:“你们两个进去,用凉席把尸体卷起来,再搬出来。”
两名随从应声,同步往里走。
洪大林站在沈染星身前,距离约摸三四步远,背对着她,她却能察觉到洪大林的注意力不在屋内,而是在……她身上。
甚至散发出隐隐的压迫感。
沈染星悄无声息地再退远一些。
他身上的压迫感与白尘烬那样尖锐的、致命的、干脆的不一样,他给人一种浑浊,黏腻,极度不适的感觉。
晚风吹来,空气闷热,夹杂着他身上的汗酸味,迎面吹来。
沈染星觉得有些辣眼睛,抬手揉了揉。
揉完,再次睁开时,她对上了一双三角眼。
洪大林脸上横肉堆积,眼皮臃肿,狭窄的眼缝里,有一道轻慢的目光破出,肆无忌惮地落在沈染星身上。
沈染星这下明白了,救白尘烬那日,洪大林目光不善,并非因她脱了褙子,露了肩臂,而是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与她做了什么,根本无关。
“林哥,收拾好了!”
两位随从动作麻利,不一会便从房里出来了。他们走到洪大林身边,打断了洪大林令人不适的视线。
他们腋下夹着尸体,一人夹着上身,一人夹着腿。尸体裹在席子里,只露出凌乱的发顶。
洪大林又扫了两眼沈染星,点点头,迈步离开。
待人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沈染星依旧站在原地。
一阵风吹过,风是闷热的,沈染星却打了一个冷战,此时惊惧才席卷而来,血液一瞬涌上大脑。
两日后,必须要离开!
迫在眉睫!
这一晚,沈染星后半夜才堪堪睡着,并且睡得不太安稳,要么被噩梦惊醒,要么被风声吵醒。
次日醒来,她怀疑自己甚至没睡足一个时辰。
同帏惨死这种事,在伏妖居不值一提,她连害怕的资格都没有,草草吃了早饭,早早就去了驯妖室。
简直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言。
沈染星拖着疲惫的身躯,发软的手脚,发胀的头脑,进到驯妖室时,看见本来属于任芦枝的位置,站了个女子。
这名女子名叫林绯烟,她的穿着比任芦枝好上不少,藕荷色罗襦,艾绿色百褶旋裙,裙幅间暗藏银线。
伏妖居里,她的打扮是最精致的,面上薄施铅粉,口点胭脂,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如新月浸水,自带三分怜意。
沈染星曾经和她打过照面,却没搭过话,
但关于她的传言,倒是听了不少。
几乎都是从那些三大五粗的驯妖师口中听来的,每每提起她,那些男的会发出猥琐的笑声,话语间夹杂着不堪入目的话语。
而伏妖居里的女子都觉着林绯烟心机深,自命清高,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皆不愿意接近她。
剥离那些污言秽语,聚焦于她的经历,其实可以看出,林绯烟也是一个可怜人。
前两年,在伏妖居东家洪营的威逼利诱之下,林绯烟被他收入房中。可不过短短半年,她便被厌弃了。
由奢入简容易,由简入奢难。
为了维持原有的生活,她开始出卖身体,她姿色不错,又是一个弱女子,一经走上了这一条路,便再也由不得她了。
待她想回头时,早已没了退路。
沈染星原以为,像林绯烟这般不惜作践自己、以身谋利的女子,必是个庸碌无能之辈,贪恋浮华享乐,偷奸耍滑之人,只会成为负累。
谁知她居然温柔,和善,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大姐姐。
“你学我这般。”林绯烟一边说着,一边给沈染星示范清洗妖钉的手法,“这样带过去,便可把里面藏着的血渍一下扫空。”
沈染星道:“我试试。”
她的动作笨拙,但是在林绯烟耐心教导下,多试几次,掌握了技巧,就上手了。
“你的手真灵巧。”林绯烟笑得很温柔和。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
沈染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她这几日以来,展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六天了,她第一次遇见正常人,难免敞开了话匣子。
原来,林绯烟不只是通过出卖身体求生,她还兼着一项事务,只是说来残忍,很少人提及罢了。
她平日清闲,可伏妖居出现失控、残废等无用的妖时,她便配出合适的毒粉,将其毒杀处理。
沈染星听她平静地道出此事,无比震惊。
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居然夺走了无数妖的生命。
不过在这环境下,谁又不是身不由己,沈染星很快便消除了心中芥蒂,接受了林绯烟所做之事。
毕竟自己没有亲自动手去杀妖,平日在这里洗妖钉……也算是一种助纣为虐吧。
五十步也不必嘲笑百步了。
……
一日的工作完成,沈染星独自留下收拾器具。她的动作磨蹭,拢共就几件器物,摆好了,她转头确认没人注意,又迅速拿下,再往上摆。
如此往复了五回,终于,她熬走了最后一个人。
驯妖院里,除了满墙的妖,仅剩她一人。
石室内火盆里的火苗渐弱,角落一片黑暗,她心有不安,可事到如今,她早已没了退路。
昨夜辗转难眠,她脑海中翻腾的只有一个念头——
逃。
可是凭她一己之力,即便逃了,也很有可能会被抓回来,她需要借助其他力量。
她了解到,那只雪貂妖是活地图,能辨路,躲追兵,是再好不过的逃命小伴侣。
今日站在阴冷的石室里,这个念头愈发清晰起来:只要今日能救出那只雪貂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鬼地方。
她警觉地四下环顾,确认周遭再无旁人后,迅速闪身钻入第二层的入口。
眼前光线骤然一暗,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仿佛跌入另一个世界,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咽喉,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染星很快就找到了雪貂妖。
一般进阶的钉子会七日的轮换一次,而在期间,妖会逐渐恢复,这里不再一片死寂,有不少痛苦的呻吟声。
这一次,沈染星刚在笼前站定,那雪貂妖便倏地睁开了眼。晶蓝眼珠清亮不少,原先黯淡的皮毛也隐约有了光泽。
雪貂妖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搭在铁栏上,哐当一声 ,动作带着几分急切 。
沈染星以为它迫不及待要逃出牢笼,立即就要伸手打开 ,可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铁栓,雪貂妖毛发警惕地炸开。
“有人,快走 !”
它的声音突然刺入脑海,尖利得像根冰锥,刺得沈染星浑身一僵,还未反应过来,便察觉到了一股黏腻的气息。
就像一盆冰水浇头而下,沈染星头皮一阵发紧,从头凉到了脚,麻木得无法动弹。
白尘烬的威压向来如同出鞘利剑,锋芒毕露却干干净净。而现在充斥在石室里的,却是某种滑腻阴湿气息,仿佛毒蛇爬过沼泽时留下的黏液,粘腻,令人作呕。